读吧文学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地煞七十二变 > 第九十九章 斗法

“龙骧卫的人也是古怪,放着鹅城大好的繁华地界不住,偏生爱往那荒僻地方驻扎,也无怪道长找不到他们。他们驻扎那地儿唤作‘铜梁集’,本就是个冷清地方,前些日子闹了僵尸,就更没几个活人了。不过好在道路好认……越过前面那个坎子,就是铜梁集了。道长您看,这地方我也给你带到了,是不是就放小的回去?”

道路上生满了半人高的野草,马蹄踏上去,仿若分波蹈浪。

对胖千户的嘴碎,李长安没有搭理。这人滑不溜手得很,自打被道士从鹅城拽出来带路,便找尽了诸般理由推脱,奈何道士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其人无奈之下又硬是带上了唤作牛二的汉子,说是两人的关系譬如刘备与关张,就是晚上睡觉不在一块,便都睡不着的。

呸!

哪儿有这么肥的刘备?又哪儿有如此蠢的关张?

道士不搭理,这胖千户也不气馁,咂吧咂吧发干的口舌还要再接再厉。可前面的道士忽的勒住缰绳,那马鞭指着前方。

“千户,这便是你说的荒弃集子?”

啥?

千户不明所以,抬头一看,却是张大了嘴巴。

前方山岗下,低矮的围子,鳞次的瓦房,简陋的长街,一如往日印象。可是,街道上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是从何而来?

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即便站在此处,也能遥遥看见打闹的顽童、沿街叫卖的货郎、食肆上蒸腾的热气……

这哪里是什么荒弃地方,分明是一处繁华市集!

“这不可能!”千户还在犹疑,牛二却已经大呼小叫起来。“集子里人大半染了尸毒,成了活尸,最厉害那头,还是我亲手砸烂的脑袋!”

李长安仔细看二人却不似作伪?

难不成这又是一处鬼市?

他抬起头,一轮湿润润的太阳正浮在云间。

道士不由哂然一笑。

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鬼市?

不过既然不是鬼神,那便是人为了。

道士沉吟了片刻,终于展颜一笑,驱马下了山岗。

早晓得路上不会安生。

此时也无惧走上这么一遭!

……………………

铜梁集围着一圈矮墙,由石块、泥土、竹木交杂而成,靠得近了,才瞧见上面长满了苔藓,某些地方有所坍塌,透出一股颓败之感,与市集内的热闹喧哗颇有不符。

在门洞处,散着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兵丁,正围着一个怀抱琵琶,看来以卖唱为生的女子。女子走脱不得,只得勉力应付。

挨到三人近了,这才分出一人,晃荡着八字步,一过来便摊出手。

“进门六文,畜生加俩文。”

胖千户瞧得此地蹊跷,本打定主意低调行事,不料听了这城门卒的要价,却是炸了毛。

“岂有此理!本……鹅城才征三文钱,怎生到你个乡下地方,还翻了倍!”

这门卒却半点不慌,懒洋洋答道:

“寻常穷鬼自是收三文钱了事。”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千户几眼,嘿笑起来。

“似你这般有油水的,当然要多收些。”

“杀千刀的丘八……”

千户气得浑身哆嗦,可没等他骂完,对面的城门卒反倒把怪眼一瞪。

“胆敢抗税?想造反不成?!兄弟们!”

他吆喝了一声,那帮子兵丁就舍了女子,嘻嘻哈哈围了上来。

眼见这阵仗,千户倒也不慌,瞧这一个个松松垮垮的模样,别说身边的道士,就是牛二也能轻松把他们给收拾了。他只是感到滑稽,平日里只有他给别人扣“造反”的帽子,没成想,这帽子还能扣在自个儿的脑门上。

他冷笑连连,就要展露自个儿的身份,好好教训一番这几个丘八。

可突然。

道士轻声笑了起来。

“你们……呵。”

李长安扫了眼,虽然动作吊儿郎当,但却隐隐把三人围了起来的城门卒们。

“是白莲教……”

“教”字刚出口,城门卒忽而一拥而上,脸上嬉笑未褪,身形却没有了半分松垮。

腰刀、长枪弃置不用,只在袖中滑出尺长短匕,咫尺之间,朝着三人身上要害刺来,匕身泛着幽光,必是淬有猛毒!

可也就在同时。

旁边的女子一拍琵琶,从中弹出两柄短剑。那剑又细又薄,剑光透彻,挥舞起来好似两道流光,带着脂粉香气,在三人周遭回旋了一圈,俄尔落回原地,重新被女子藏入琵琶。

被流光掠过的城门卒们,好似中了定身法,僵在了暴起的一刹那。

说来长长一段,实际却只在眨眼之间。

胖千户这才回过神尖声惊叫,牛二慌慌张举起随身的狼牙棒。

女子却避身退后了两步,低眉敛容,作了个引路的手势,冷冷清清道了声。

“请。”

“噗嗤。”

血液喷溅声中,城门卒们的尸身这才轰然倒地。

千户与牛二面色灰败,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李长安就一把将羊塞进千户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

…………

入了集子中,身边的热闹没有给千户半点安全感,反倒让他愈加不安。

死了人啦!

集子里这帮行人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他耐不棕头看了一眼,城门处的尸身不见了踪影,却依旧上演着丘八调戏女子的戏码,只是丘八与女子都换了面孔。

他打了个寒颤,抱紧了白莲圣羊,三步并作两步跟紧了道士。

就在这时,人堆里忽然窜出了几个孝儿,只顾着打闹却不避行人,没头没脑地就撞了过来。

胖千户下意识就要把孝儿踹开,可刚抬起脚,就是一个激灵。

不对!

他放大了瞳孔,孝手中穿着糖葫芦的签子,分明闪着金属的冷光!

他张嘴正要呼救,可一阵浓烈的恶臭却窜进了口鼻。

“收夜香咧,收夜香咧……劳烦让让。”

一个夜香妇忽然插在了千户身前,那“孝儿”没刹住,一头撞进了粪桶里,夜香妇却只手疾眼快抄起盖子,将那粪桶一把盖住!

粪桶晃着,哐当了几声,居然再无了动静。

夜香妇这才抬起头,瞧着千户因惊恐而扭曲的胖脸,笑着指了指前方。

他扭头一看,那道人已经甩开了他十余步,连牛二也机灵了一回,紧紧缀在了道士身边,只有自个儿想东想西落在了最后。

该死的妖道!

你纵然不担心本官的死活,难道也不在意这白莲圣女被人抢走?

胖千户已经在心中骂遍了李长安的十八代祖宗,行动上却不敢再耽搁,赶紧快步跟上。

刚追上两人,没走了几步,眼前忽的一暗。

他抬眼一看,原是街道左边支楞起一个棚子,影子长长的投下来,遮掩住了大半个街道。

“当心。”

一路来寡言少语的道士忽然开口提醒。

当心?当心什么?

千户警惕打量周遭,却没发现任何蹊跷。反倒是牛二,紧绷着脸上横肉,道了声。

“太阳。”

太阳?

千户猛地反应过来,对呀,太阳好生生在右边的天上呆着,左边棚子的影子如何能投到右边来?

他奶奶个熊!

一时间,这胖千户脑中闪过的念头居然是:

牛二原来不蠢。

那以为他蠢的自个儿,岂不才是最蠢的?!

然而,这点儿恼怒眨眼就消失无踪,但见眼角余光处,棚子投下的阴影里,忽然泛起锯齿状的波纹,一根根尖刺密密麻麻从影子中冒出来,好似猛兽撑开了舌苔上的倒刺。

千户双股战战。

“道长……”

正在此时。

“轰。”

长街对面的食肆上,店家翻动铁锅,飞溅的油雾瞬间被引燃,绚丽的勾火分外炽亮,刺得人眼睛生疼。那火光隔着大半条街道投过来,浇入异变的阴影中,仿若倒入滚油,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这火光来得突然,收得更快。

千户再看过去,哪儿还有什么影子?更别说什么尖刺。

再看那店家,却笑吟吟站在锅灶前,冲着三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此情此景,胖千户倒也明白了,分明是有两拨人装作铜梁集中人,围绕着三人斗法。

其中一方定是白莲教无疑,另一方难不成是……龙骧卫?这猜测倒更让他惊疑,这些年他仗着世道渐乱,地方武备不休,对上面多有不敬,没成想镇抚司到底是家大业大,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以后少不得谨言慎行,夹着尾巴作人了。

他脑中飞转着些念头,脚步倒也不慢,死死地挨着李长安。这一阵子,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周边的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他的身形本就胖大,没几下没被人潮揉搓得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他勉力稳住身形,上一秒还有些恼怒,下一秒一身的肥肉连带着嗓门都颤了起来。

“道,道长……”

“怎么?”

李长安伫步回望。

“他,他,他们……”

千户手上胡乱指点,舌头打结,声音宛若游丝。

“没影子。”

道士面色平静。

“对么?”

话音方落,周遭的喧闹忽然一滞,人流顿时停了下来。或在招揽客人,或在挑氧物,或是壮年男女,或是襁褓中的婴孩……满街的人都在这一霎那停住了动作,而后身子不动,只一点点都把脑袋转了过来,一张张迥然不同的面孔,嵌着同样空洞的眼睛,幽幽对着三人。

胖千户转过脸,带着哭腔。

“嗯!”

“莫慌。”

李长安指着前方。

“你且看。”

但见道士所指的长街尽头处,一名须发斑白的货郎将肩上所挑木箱放下,从腰间取下一面拨浪鼓,轻轻摇动。

“咚。”

第一声轻而脆。

两个货箱的翻盖应声掀开。

“砰。”

第二声钝而响。

货箱中飞出一枚黄纸鹤,展翅盘旋在货郎头顶,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无休无止、蜂拥而出,在蜂鸣似的振翅声中,浩浩荡荡,几欲遮云蔽日,连那货郎也被掩了身形。

而恰在此时。

“嘣!”

第三声宛如雷霆崩裂。

无数的纸鹤仿若巨浪,向着长街上的一切生灵兜头压下。

胖千户差点以为就要粉身碎骨,闭目等死后,却只等到一阵清风拂面,他小心睁开半只眼睛。

就瞧着一枚纸鹤撞上一名行人,那行人立时便如朝阳下的露水,迅速地烟消雪融,眨眼沓无痕迹。

那纸鹤也自个儿燃烧起来,残骸飘到千户眼前,舒卷开来,黄纸打底,朱砂勾勒,原来是一张黄符。

千户这才瞪大了眼睛,举目眺望。

此刻铜梁集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萧索的街道与两边颓败无人的屋舍。

残余的纸鹤振翅回归,风卷起满地灰烬飘洒。

货郎抬手向着街道尽头的一处建筑。

“请。”

……………………

这是一家酒楼。

寻常的格局,寻常的装饰,不寻常的是里头在座的客人。

或身形矫健,或神完气足,或身怀异相,或气势凛然,看来都是难得的高手。他们明显分为两拨,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左边的装束杂乱,隐约闻得怪异的香气,必定是白莲教。右边的多着黑衣披斗篷,想来是镇抚司龙骧卫了。

道士立在门口,并不进去,只是稍作打量,瞧着双方虽有些剑拔弩张,但却并无大动干戈的迹象。

虽然一路过来,双方好似斗得不亦乐乎。如今看来,实际却是克制居多,想必就白莲圣女一事,镇抚司与白莲教多少达成了一些默契。

啧。

李长安面无表情,心中却感到一阵子意兴阑珊。对上门内一双双包含着各类情绪的眼睛,愈加觉得是此番可谓是乘兴而来,正要败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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