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学府附近的餐馆。
嘎吱。
韩东推门而出,继而合上破旧木门,噙着笑意,目光蕴涵难得一见的热情与缅怀。
餐馆正厅之内。
有一名身穿正装的青年男子,干净短发,略带胡须,正在言辞恳切的向餐馆老板推荐一款名为‘谷园香’的大米。
正是高中同桌谷元亮。
“嘿。”
韩东看着继续推销谷园香大米的谷元亮,摇头失笑,
那堂武术理论课,穿着蓝白校服的同桌谷元亮,起身回答姜老师的提问。与当初一样,他身材仍然瘦削,正装也如同校服,有些松松垮垮的。
等了一会儿。
谷元亮还在百折不挠。
“谷子。”韩东笑呵呵的道了一句。
恩?
谁,谁在叫我?
谷元亮下意识的扭头,脸色一怔,眼睛都亮了。
他先是激动狂喜,旋即略有迟疑与困窘,情不自禁的退后半步,似乎惭愧,最后化作勉强挤出的微笑:“韩,韩东你也在这儿啊。”
“我在这儿班级聚餐。”
韩东哼了一声,上前两步,搂住谷元亮的肩膀:“你高考前离校也就罢了,怎么QQ号也不登了?我最近还打算派人找找你。”
谷元亮,是韩东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高中整整三年,两人同桌两年,而且性取向与观念颇为相同,令友谊更为深厚。
“呵呵,我最近忙。”
谷元亮扯了扯嘴角,强笑开口。
他并未察觉到韩东所言的‘派人寻找’,而是有股窘迫感。再加上创业失败,实在不想以落魄至极的面貌,面对曾经故友。
“吃了吗?”韩东眸光一闪,低笑道:“你大概还不清楚……嘿嘿嘿,猜猜我考上了什么大学?”
闻听此言。
谷元亮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江南学府,你这炫耀性子还没改?”
“你怎么知道?”韩东诧异。
“咱们学校张贴在外的录褥榜,我可看了一遍。”谷元亮闷闷的哼了一声,旋即右手颤抖,似迟疑似辛酸,将手里的试吃装大米,默默搁在背后,然后才继续开口。
“差点忘记恭喜你了。”
“当时本想登QQ祝贺你考入江南学府,结果没好意思登QQ。”
闻言。
韩东神色如常的开口道:“祝贺什么,学府而已。你这些日子怎么样,你在卖大米吗?谷道香大米,这名字可真不错。”
“嗨,倒也没有。”谷元亮支支吾吾的。
“谷元亮。”韩东倏然正色道:“你这大米口感如何,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不送我一袋吗?我也尝尝味道。”
刹那间。
谷元亮习惯性的开口:“口感绝对好。”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疏离陌生,尽皆烟消云散,心生缅怀与熟稔。
时隔半年有余,却依旧当初,仿佛回到了当初的同桌时代,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
“咳咳。”
谷元亮甩了甩右手的谷道香大米,叹了口气:“咱们出去聊?可别打扰你们班级聚会。”
“恩。”韩东走出餐馆,才悠悠道:“亏你还认为我自恋,谷道香大米肯定是你自己起的名字。”
一言难尽。
谷元亮怅然若失的摇了摇脑袋。
随着漫无边际的闲聊,韩东也知晓了谷元亮的半年经历…谷元亮离校以后,先是找了份餐馆工作,拼命工作,攒了一点积蓄,冒出自己做生意的想法。
再然后。
谷元亮被自己亲爸、拎着木棍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顿,家里给拿了点钱,随后独自来到江南市,开启艰辛的打拼历程。
最后。
谷元亮创建了一个大米品牌,过程繁琐。总而言之,如今的谷道香便是谷元亮赖以生存的事业。
“那你怎么进货?”韩东问道。
“林河市再往南一百公里,有座米厂,购进品质最佳的大米,再托人加工成袋。”谷元亮有点惆怅,缓缓点燃一根香烟:“照如今的销量形势,置放大米的库房租金,我都快付不起了。”
往昔离校时的光景,仍然历历在目。
他本以为。
只要自己埋头苦干,总能将勤补拙。但现实社会给了他一记冰冷彻骨的巴掌,发愤忘食,不代表定有收获。
咝。
谷元亮狠狠抽了两口烟,扔到旁边:“我都忘了,你们练习武术不能抽烟。”
“没关系。”韩东瞥了眼路边忽明忽暗的烟头,开口道:“你缺资金吗?”
谷元亮愣了一下。
刹那间。
他犹豫了一番,终究摇头道:“韩东,你帮了我太多。我可不能再麻烦你。”
韩东颇感无语:“帮你?我自己尚且不知。”
咦?
谷元亮再次一愣,旋即笑呵呵道:“你变化不小,说话带有古风色彩,不愧是学府学子。”
大约是武术世界的影响,韩东暗暗想到。
“唉,我们都变了。”谷元亮语气有点落寞,强挤笑意:“这袋试吃装大米送给你,赶紧回去聚餐,可别耽误你时间。”
言罢。
他递给韩东一袋谷道香,快步离开。
“谷道香,好名字,肯定生意兴隆!”
“哈哈,哪里好了啊?不过承你吉言,我还得再跑两家餐馆,以后有时间再聚。”
夜色之下,谷元亮挥了挥手臂,脸上洋溢笑容。只是他的背影与高中时代相比,多了些消沉寂寥,少了些朝气斗志。
餐馆门口。
韩东眨了眨眼睛,垂首看向手里的谷道香大米,塑封包装,上面还贴着精致标签,上面写着谷道香三个大字,以及订购热线。
“唔。”
“我说生意兴隆,你竟然不信。”
眼底划过笑意,韩东驻足原地,慢悠悠的掏出手机,拨通了周展鹏的电话号码。
只需一言,即可让谷道香生意兴隆。
不过。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韩东打通周展鹏的电话,嘱咐了两句,最后回到餐厅里的包间,带着女孩儿离开,共同吃火锅。
也许现实很残酷。
但再怎么冰冷的海浪,也压不住友谊的温暖。
韩东没有忘记,开启武术之路的第一束曙光,正是来自于同桌谷元亮的百年铜币。
……
当日夜晚,昏暗狭窄的仓库里。
唰啦。
谷元亮小心翼翼的捧着正装,挂在墙壁上。
他只开一盏灯,勉强照耀仓库内的情景。约有五十平米的仓库,堆满了一袋袋谷道香大米,弥漫出了浓厚味道。
哗哗。
谷道香掸了掸大米袋子,揉了揉眉心:“年前必须卖完,否则压在仓库里,怕是要亏死了。”
地面整洁,并不潮湿,显然时常打扫。
灯光昏暗,照着黯淡,谷元亮默默点燃一根烟。
咝。
烟雾缭绕之间。
他渐渐抱住脑袋,身躯一颤一颤的,仿佛承载着莫名压力,实在不堪重负,乃至于眼角流淌着滚烫泪水。
“怎么办?”
“过年了,快过年了啊……我好想回家,回家!”
他不知。
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如何回家。
他不知。
若是回家过年,如何面对爸妈的慈祥目光,如何面对亲戚们的追问,如何面对周围人的嘲讽鄙夷。
“早知如此。”
“我当初真该好好学习……可我学不下去啊!不,你行的,谷元亮你一定能行的!”
他喘了口气,擦了擦泪水遍布的脸颊。
不能流泪。
冷眼喝斥,挫折艰难,击溃不了自己。
他必须争口气,让爸妈看看他们的儿子,绝非一事无成的人!
对,学习不好,但差等生怎么了?差等生也不代表人生失败!谷元亮坚信,只要肯拼搏,总能拼出成绩。
咝。
他狠狠抽了口烟,打算躺在床上,思考明天的推销路线。
所谓的床,也仅是垫着木板的两层薄被,铺在地上。
谷元亮本可以睡在大米上,但他认为做生意应该讲究品德,哪怕没谁在乎这些。
正当此时——叮铃铃!
手机响铃,这是一个来自林河市的陌生号码。
“喂?您好?”
谷元亮接起电话,略有困惑。
话筒内传出温和的声音:“谷老板是吧?”
“啊?”谷元亮怔了怔,连忙道:“你打错了。”
电话内继续传出声音:“恩?号码没问题啊,你不是谷元亮吗?我们想采购一批大米,问问你还有货吗?”
他激动的脸色泛红:“对,对对对,我是谷元亮。”
“我们是林河市的名唐酒店,初步采购五百袋,后续是否合作,需要依据大米的质量。”
须臾后。
经过了详细商谈。
谷元亮急忙开口道:“五百袋给您打点折扣,运费我来负责。”
“折扣?”
话筒内传出不满声音:“我们名唐酒店,从不采购折扣商品,而且运费应该由我们负责,你准备好货物,明天我们再联系。”
紧跟着,电话挂断。
沉默。
谷元亮面色涨红,激动的眼眶泛红。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正待扑向自己的谷道香大米。
叮铃铃。
电话铃声,继续响起。
谷元亮定睛一看,仍是林河市的号码,但与刚刚名唐酒店的号码截然不同,号码后四位乃是四个六。
“喂?您好?”
“你卖谷道香大米?这名字太好了,非常符合我们公司的风格,我们打算采购两千袋,你能不能拿点样品,我们这边试吃一下。”
良久后。
总共接起十个电话的谷元亮,身躯麻木的坐在床上。
“这么多。”
“谁在帮我,是韩东吗……对,是他,绝对是他。”
咕咚。
谷元亮撑着膝盖,斜靠着一袋袋大米,最后跪在地上,捂住脸,彻彻底底的放声大哭:“谢谢,谢谢你给我机会,谢谢——”
“回家!”
“抓紧进货,抓紧卖出去,今年过年我要回家!过年了,我要回家啊啊!!”
哭的痛快淋漓,因为他过年要回家。
他顾不上漆黑夜色,忙不迭的穿上正装,冲出仓库外,他打算连夜进货,而且必须要保证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