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别跑!”矮个小厮蓦地破开珠帘,一个箭步上前扣住奚茗的手腕怒喝道。.
“和顺!休要无礼!”莲青色衣衫的男子抢出内间,嘴上制止着和顺的举动,眼睛却看向一脸错愕的奚茗。
果然是他,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世界有因必有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恶得更恶啊!奚茗眼睛一闭,心想这一天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般的倒霉!
“哈哈,那什么,老熟人了哈,上次柳湖一别公子别来无恙?”奚茗对着柳湖被她诬陷是“禽兽”的公子讪笑两声。
“哼!什么熟人不熟人的?明明是敌人!你把我们家公子害惨了,你还好意思问‘别来无恙’?你一个诬陷害的我家公子两天都没出门,一上街就人人喊打。公子能忍,我和顺非要替公子出这口恶气!你必须还我家公子一个说法!必须,马上!”和顺大力攥着奚茗的腕子,眉毛眼睛鼻子皱成了团,气急道。
“和顺,放手。”在奚茗回应前,青衣公子低喝一声,命令声没有强烈的压迫,却使人不得不从。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而威”吧。
和顺回头看了看自家公子,见公子眉头微蹙,便识相地松了手退到主子身后,但是眼睛仍旧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白衣女子。
那日柳湖一幕他至今记忆犹新。他记得他生平第一次遇见如此野蛮皮厚的女子,竟然自己导演了一场“非礼”的戏码;他记得柳湖人潮涌动,民愤逼迫得他和公子无处遁逃;他更清楚地记得为了保护公子他被一顿群殴,还有两拳砸在了脸盘上!若不是当时自家公子灵活,趁着混乱拉他逃出了战圈,他指不定要被围殴成什么形状呢!这个丫头,太野蛮、太气人!
“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青衣男子微笑,眼睛弯出一道浅弧,目光坦荡。
青衣男子这么一笑,奚茗立时放下了戒备,愧疚感陡升,生硬地咧嘴露出至少十二颗牙齿,笑道:“老朋友就该相逢一笑泯恩仇,公子你笑我也笑,咱们这仇算是泯了吧?!”
青衣公子一愣,随即轻笑,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子会笑得如此夸张呢……不过,挺好看,挺率真,和初见的时候一样,是那种放在女人堆里不会因为绝美而特别出挑,但一经接触就会发觉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他认识一个,这虽然是第二个,却似乎更加特别。
“姑娘说了算。”青衣公子笑笑。
“公子!怎么能算?你何时受过那样的戏弄?!不能放过她!”和顺低声在青衣公子耳旁添油加醋,手里焦急地拽着公子的袖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都过去了。”青衣公子对身后的和顺偏头侧目,温和的语气里藏着冰。
和顺从小便跟在公子身边,当然听出了他的不悦,虽然收回了射向奚茗的怨毒目光,嘴里仍不依不饶道:“表小姐要是在就好了,一准收拾了你这蛮女!”
“咳咳,我说,你们这故人相见的戏码演完了么?”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曹肃终于发声,不再刻意隐形。
青衣公子这才转头,好似才发现曹肃一般扬起嘴角,淡淡道:“这位是?”这位就是方才在过道大打出手的不速之客吧,搅扰了他的清幽和独思。不过,他和眼前的姑娘是何关系?
“问别人名讳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吧。你说呢,小奚?”曹肃走到奚茗身边,低头问道。
小奚?她的名字?
“姑娘芳名小奚?”青衣公子没有直面曹肃赤果果的不友善,转而对奚茗问道。
“别听他瞎说。我叫钟奚茗,大家都叫我茗儿……”
“哈,大家?也对,‘小奚’这个名号只有我曹肃叫得起!”曹肃打断奚茗的话,好整以暇地嗤笑一声。
奚茗狠瞪曹肃一眼便不再言语。
“上次柳湖匆匆一别,在下还未及介绍,”青衣公子绽放一个柔和同时又无所谓的笑,他缓言道:“在下徐子谦。这位是我的贴身小厮,徐和顺。”
“徐子谦?”曹肃禁不住喃喃道,目光闪过一丝错愕,但这丝错愕很快便隐没在了莫测的流转中。
“正是在下。”徐子谦这才转向曹肃,开口道,“敢问公子名讳?”
呵,这徐子谦还挺精明,奚茗在心里默默赞赏起这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徐子谦来。此人先对着自己报上家门,而非应了曹肃的挑衅先行自报名号,处理得有礼有节,反而引得曹肃于三言两语间被动地回答。
“曹肃。”曹肃说得一字一顿。
至此,三方人马齐聚,曹肃暗地里打量起徐子谦。只见这徐子谦外形俊朗非常,却生得一双温柔眼,睫毛长过一般女子,漾起笑容来简直是“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只不过,眼波流转之间总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慵懒,这股慵懒又暗含着一种安之若素的掌控力。
徐子谦也同样在打量曹肃,他见曹肃身形伟岸,眉宇间充满了天然的贵气,便知此人背景深厚,也可理解他方才大打出手的举动了。只是,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也未曾记起有显达贵胄提起过有个叫曹肃的朋友。
奚茗则默默叹口气,心想还好方才没有一激动叫人家“许公子”,不然今天可是真没台阶可下,倒霉到巅峰了!
“既然如此,不若我们坐下来饮尽几坛美酒,寻个欢愉如何?我说过,相逢便是缘,徐公子你说呢?”曹肃颇有反客为主意味地对徐子谦笑道。
徐子谦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奚茗,道:“和顺,叫小二上两坛露浓笑,再重新做几样小菜。”
这回轮到奚茗眼睛里闪过错愕了。“露浓笑”……这不是大明宫里的专供酒么,她也只是跟卫景离喝过几次,后来因为酒品实在太差,才刚喝到临界点就没了正形,如此一来二去,卫景离便不再让她碰酒了。没想到这家“临风居”竟然会有御酒,更没想到这徐子谦竟然如此大手笔,“露浓笑”三个字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看来也是个土豪。
曹肃一听徐子谦如此大方,缓缓拍了拍掌,赞道:“徐公子果然豪爽至极,曹某佩服!小奚,你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徐子谦含蓄地笑笑,将曹肃和奚茗两人请进了内间。
徐子谦,人如其名,看来他不是个土豪,而是个豪门!奚茗注视着徐子谦优雅的一举一动不由感叹。
三人依次坐在内间靠窗的案几前,曹肃和徐子谦相对,奚茗当中,正好可以透过窗台观景。
至此,奚茗才真正地领略到何为“天字甲阁”:原来这“临风居”并非只有街面上看到的那一栋楼,而是由四面楼合围而成,其内竟是一座人工的花园!
花园内的景致显然是按照大陵国内的着名景点成比例缩小设计而成,花草树木千樯鳞次;假山怪石层峦叠嶂;更让人惊喜的是,里面竟然还有毛茸茸的小动物!奚茗不由感叹,这完完全全就是个绿园啊!也难怪一进门就有店小二介绍说,他们临风居是定安城最好的酒楼之一了。
就在奚茗张着嘴看呆了的时候,店小二已经麻利地重新布上了一桌小菜,抬来了两大坛酒,离去的时候还怯生生地瞅了瞅曹肃。显然,方才曹肃的一番作为已经在临风居的小二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露浓笑的酒坛一抬上来奚茗就闻到了四溢的酒香,纯而浓,烈而不艳。
徐子谦示意和顺开了一坛酒,酒气顿时充满了整间甲阁。和顺取来酒壶,正要将酒舀入其中却被曹肃打断。
曹肃半倚在窗沿上,随意地支着额角,斜眼道:“用大碗。”
和顺被曹肃高调桀骜的语气惊得一哆嗦,求助似地望着徐子谦。徐子谦愣了愣,问询式地看着奚茗。
“我想,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吗,小奚?”曹肃眼睛仍然看着徐子谦的一举一动。
“来吧,大碗!”奚茗像一个已经做好壮烈牺牲的勇士般开口。
她知道自己酒量几何,也清楚自己酒品极差,但是,又如何?眼前的两个人若要加害她,恐怕早都下手了;眼前的两个人,本就算是陌生人,又何惧丢脸,酒醒了便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欠谁;酒醒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过去、回家了?
徐子谦沉默片刻,见奚茗神情坚定,眼底却藏着一股莫名的阴郁,当即明白了几分,只淡淡提醒道:“先吃几口菜……茗儿……我可以这么叫么?”
奚茗对徐子谦礼貌地笑笑表示肯定。
曹肃眼睛一动,看着徐子谦和奚茗的一来二往,扬起嘴角,举起和顺递过来的大碗,豪迈地道:“来吧,有酒湑我,无酒酤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三人举酒,饮下了这解愁灵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