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离一行仓惶回到大明宫内,纵然皇宫里仍莺歌燕燕,但以卫景离、秦博雅和卫景贞为首的人满身血污本就是一大“新闻”,顿时八卦四起,宫婢、内侍官纷纷在道台旁、太液池边假借普渡和放花灯窃窃私语,有说众皇子带着秦博雅出宫游玩遭到强盗打劫的;有说大皇子和四皇子为了争夺秦博雅在宫外大打出手,最后四皇子惨胜,大皇子则不知所踪的;更有甚者说秦博雅早与四皇子私定终身、企图私奔的……
这些后宫传闻散布速度极快,几乎和西市发生血案的官报消息一同分别传入皇帝卫稽和王皇后的耳朵里。.
卫景离等人回到麟德殿,也就是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衫,伤口草草包扎的功夫,王皇后就率先赶来了。
王皇后一进大殿,眼睛瞅都没瞅列队行礼的卫景离、卫景贞、奚茗和李锏等人,径直走到秦博雅面前,一脸关切地拉着她的柔荑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待真的确定秦博雅毫发未损后,王皇后这才凤眼一横,坐上高塌,在案几上狠狠击下一掌,眸子恶狠狠地盯着卫景离,厉声道:“离儿,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乎所有堂内的人都被王皇后的疾言厉色吓了一大跳,有几个胆子小的宫婢和内侍官则直接跪倒在地,哆嗦着头都不敢抬。
奚茗也被王皇后突兀的问责惊得颤抖两下,不由对站在她身前的卫景离担心起来。
谁知卫景离的身子竟然颤都没颤一下,背影依旧挺拔卓然,他施施然对王皇后行个礼,这才开口道:“娘娘,今次我等一行行至西市时遇到驱鬼队游街,岂料那游街的上千驱鬼师中竟混入了相当数量的杀手,我等一行加上紧随的护卫数十人,被驱鬼队以西市喧阗、人众为掩护冲散,混入的杀手此时伺机将分散的我们各个合围,欲意屠之……”
“混账!”王皇后“砰”地一拍案几,震落了笔架上的笔,她道,“冲散?我皇族护卫竟然会被一支游街的队伍、被市井百姓冲散?如此护主不力、失职失守是不想要命了吗!离儿,看看你这些有名无实的率卫,你说说看,他们该当何罪?”说着,王皇后将目光扫向卫景离、秦博雅身后立着的奚茗、李锏等人。
不待卫景离开口,秦博雅挺身上前说情道:“请皇后娘娘息怒啊,今次西市我与四殿下被人潮同其他伙伴冲散,途中又遇十余名顶尖杀手合围,若非四殿下舍命搏杀,多次救雅儿于旦夕之间,其后殿下手下率卫及时救援,雅儿现在也绝不可能毫发无损地站在娘娘面前!为了雅儿,四殿下甚至……甚至身中两剑啊!”秦博雅言至动情之处,竟盯着卫景离的脸庞双目噙泪。.
王皇后一听秦博雅的动情之言,甚是震惊,她不可置信地打量起卫景离,半晌才挤出一句:“搏杀?你怎么会……”语至末端,喃喃而已。
奚茗心中万分了然,王皇后之所以震惊,是她没想到卫景离竟然会同一帮杀手进行“搏杀”,在她的印象里,卫景离应该是个习武只求保身的贵公子罢了,平常的强身健体对于顶尖的杀手来说也充其量算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动。然而,这一回,卫景离再一次颠覆了皇后的想象,也许,她从未想过,身为皇子的卫景离会如此勇、武俱佳到极致。
“罢了,罢了,本宫知道了。离儿也算护你周全,没失了他护卫官的责……”王皇后摆摆手,兀地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乾儿呢?乾儿不是跟你们一同去的西市吗?”
殿内众人皆面面相觑,卫景离迎上王皇后怨怼的目光回道:“大哥同我们亦被人潮冲散了,离儿已派人去寻大哥的下落,相信不消片刻就会……”
“雅妹妹,雅妹妹!”突然,卫景乾高喊着箭步闯入殿内,继而倏然止步,一脸错愕地朝着王皇后道:“母后,你怎地来麟德殿了?”
“哼,我怎地就不能来麟德殿?”王皇后厉眉一挑,眼神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怼气,抬高音调道,“我陵国皇室竟然于西市遭伏,发生血案,皇子负伤,皇家护卫死伤十数,我能不来吗!乾儿,你看看你,如此狼狈地回来,现在倒想起雅儿的安危了,方才你干什么去了?!”
卫景乾似是有所悟,虽然面对着王皇后,但眼睛则明显瞟向秦博雅,似乎是在对她解释,他道:“雅妹妹,方才西市里我们被人潮冲散后,我便带着手下苦苦寻你,岂料中途遇见数名杀手偷袭,我拼死制敌,方能全身而退啊!随后我带人找遍了整个西市都未见你的踪影,后来遇见个店小二,说有一群人朝宫里的方向离开,我便猜是你,这才急忙赶了过来!”
众人纷纷看向秦博雅,秦博雅转身沏了一盏茶递给卫景乾,言道:“大殿下如此关心雅儿安危,真是教雅儿感动不已……”
卫景乾一听秦博雅满面感怀的模样,不禁欣喜,正待开腔再说些什么,殿门口的内侍官兀地通报:“陛下、马淑妃驾到!”
殿内众人又是一惊——消息传得也真快,才一会儿的功夫,皇家最当权的人便相继而来。奚茗特意瞟了一眼王皇后,只见她在听到“马淑妃”三个字的时候额角的青筋明显暴起了一瞬。看来,传闻中关于王皇后和马淑妃二十多年来不和的宫闱传闻是确有其事了。
传言二十五年前,初入宫的世族之女马氏甫一入宫便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赞其“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加之马氏比起同时入宫的卫景离之母刘氏更懂揣摩君心,深得皇帝宠爱,很快便从正五品的才人擢升为正三品的婕妤。
次年,马氏腹怀龙嗣,后宫盛传当年已诞下一儿二女的王皇后曾赐马氏安胎药,而药内却混有堕胎的红花,然马氏多心思,将汤药尽数倾倒,谨慎之间怀胎十月,最终平安诞下三皇子卫景亨。皇帝大悦,擢拔马氏为正一品的淑妃,一时风头无匹,而卫景亨的降生也将王、马二氏的斗争从幕后正式演绎在幕前,并在后宫中形成了王、马两大宫妇集团。
虽然王氏位居皇后,身披鞠衣,与皇帝结发三十余年,且族人门生、人脉根深蒂固,在斗争中占有权利上的优势,然马淑妃二十余年来盛宠不断,随后又为皇帝诞下五皇子贞和两个公主,对男丁单薄的卫氏香火贡献斐然,终可算与皇后齐衡。
奚茗倒是很好奇这个“传闻”中的马淑妃究竟是何模样姿态,竟能做到在斗争倾轧如此残酷的后宫中,沐宠不衰二十余载,成为皇帝的心头宝。由当前的情势来看,皇帝也是在马淑妃的殿内听到了西市的消息,两人才被牵动着一齐赶来。
殿内众人当即低眉顺眼,王皇后也从高塌上走下来,立在最前,恭迎皇帝卫稽和马淑妃。
“贞儿,贞儿!”一阵女子的惊呼声自殿门口响起。
奚茗抬首正想去看有着这般如黄莺出谷的甜美声音的主人模样,就见一缕紫衣摇曳着飞进殿内,将她身旁的卫景贞抱了个满怀。
这紫衣女子便是马淑妃了吧。奚茗趁机细细打量起马氏来,也不禁感叹,此女子确实当得起“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这八个字。
如果没记错,马氏嫁给卫稽的时候应该只有十七岁,那么二十五年过去了,马氏也已是年逾四十的宫妇了,然而奚茗却几乎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看上去马淑妃就只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少妇罢了!
只见马氏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完全的少女气色;这女人生得宽额广颐,眉毛画得不似一般宫妇那般如弱柳蜿蜒,而是眉峰鲜明,硬气十足,这点和卫景贞如出一辙;然而她却又生了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眸大且亮,目光流转间透着一股天成的娇媚,配合着她娇俏的鼻梁和饱满的唇瓣,竟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吸引着男人,叫性感,吸引着女人,叫气质。
至此,奚茗算是真的明白缘何王皇后听到“马淑妃”这三个字的时候会青筋暴起,也了解她为何会与马淑妃缠斗二十余载——这个紫衣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美劲和媚劲,就连方才她疾步进殿都婀娜得不似常人,声如黄莺,字字荡荡,与王皇后阴沉的面貌形成剧烈的反差。
奚茗心想假如她是皇帝,百分百也会宠爱马淑妃吧,且不说两个女人心机如何沉重,但就作为国君每日日理万机、心力俱疲这点来说,当然希望回首望见的是一张“灿若春华”的脸了。
“母妃……”卫景贞红着脸从马淑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害羞地瞅了瞅周围的人,不耐烦地用眼神示意马淑妃不要再将他当做孩子了!
马淑妃哪里管已然比她高出小半头的儿子的不悦情绪,硬是细细查勘起卫景贞身上有无受伤,待到确认其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后,顿时美颜一冷,扬起柔荑在卫景贞的胳膊上拍打了一下,压低声线嗔道:“你个野小子,听说西市闹出血案,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为娘的可怎么办?你父皇又该如何?你看看你,衣衫破成这样成何体统!”
卫景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奚茗,对着马淑妃嘟哝道:“还不是这个女人!”
马淑妃洞察力甚为敏锐,立时将探究的目光投注到奚茗身上,她虽比奚茗矮了半头,但那股来自皇妃的迫人压力还是令一直观察她的奚茗猛地一怔,立马低下头,微微欠身。
“母妃,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女人,我先前跟你提过的,钟奚茗!”卫景贞可能意识到了马淑妃眼里的谨慎和勘查,急忙补上一句,“今次在西市,就是她一直保护着孩儿,孩儿才免遭于难。”
听了卫景贞的话,马淑妃淡淡地扫了一眼奚茗,在卫景贞肩头拍了拍,道:“行了,明日来我殿内详述……记着,往后不要如此野性,跟着你大哥瞎凑哪门子热闹!”正说着,马淑妃将眼神睨向王皇后,嘴角含笑,目似利剑。
王皇后更如饥鹰般隼了一眼马淑妃,嘴角微搐,冷哼道:“这么说,是我们乾儿的错了?哼,没听说过吗,野之子女子嗣随野之生母!”
殿内众人无不大骇——这便是没有硝烟的火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