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本杰明先生……”婉婉失态之下,竟直接起身按住了大胡子的文件夹。

“苏小姐,你这又是何必?”

“请等一等。”我想我不开口倒还好,我一开口,只是让婉婉更加绝望。

苏婉婉惊然回眸,眼中是无以复加的恐慌。

苏婉婉,原来我也有让你害怕的一天。

婉婉上次就问我要钱,拿爸爸的巨额遗产当嫁妆是一方面,但公司资金的缺口想必一直都在,不然也不会突如其来被釜底抽薪。

“不……”

在婉婉的惊恐中,我浅笑着上前,取出绒布盒里剔透闪耀的钻戒。

透过这一颗被完美切割的六角星形白钻,看着晶莹的钻戒里折射出婉婉那一张慌乱的脸,真是丑陋得可以。

只这一瞬,我想要让她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恐怕本杰明先生不知道,其实这颗钻戒……”不怀好意地将眉扬了扬,我觉得浑身绷紧的婉婉,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咬我。

呵,真想做一次坏女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试图上前制止我,却被冉曦握住了肩:“婉婉,你要相信慕然,她一定会帮你的!”

冉曦的一句话,让我原本堵在喉咙口的恶言恶语无法吐露。

我有多想告诉大胡子,婉婉的公司资金压力巨大,也许这次合作对增资方而言是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无底洞,如果到时候达不到预期销售的数据,将极有可能拖垮合作方,甚至连带将会把两个公司共同摧毁。

当然,我也会让他们知道,合作的风险巨大,但收益却未必尽如人意。

“小姐,这颗钻戒……有问题么?”

大胡子征询问我,可眼里仍旧是轻视。

我怔怔地看着小小一颗钻石里映出自己一张失神的脸,其实跟婉婉的同样丑陋。

婉婉早已沉不住气,伸手欲将我推开:“本杰明先生--”

“钻戒的名字应该叫做‘眼泪’。”兀自打断婉婉,我轻轻翻转着手里的戒指,借着水晶吊灯细细打量:“冰雪消融,春雨初霁,当战争的烟火尘埃落定,梧桐树下的姑娘四年痴等,守着漫长的婚约,可最终等来的,却是未婚夫的尸体,她哭瞎了双眼,亦孤身一人郁郁而终。”

戒指的内环,刻着1945,这一年是二战的尾声。

有的时候天赋这个东西就是很神奇,就像有的人天生能跟动物交流,而我觉得我能够看到每一颗珠宝的心,小小的一枚戒指,寓意非凡,翻转着手心里的冰冷的饰物,仿佛能够走马灯似地经历戒指所经历的一切。

小小的一间会议室,鸦雀无声。

“你居然都能看出它的名字,实在很了不起,”大胡子及随行的两人卸去原有的轻视和鄙夷,认真点头道:“这的确就是五十多年前,戒指“眼泪”的设计思路,你的确看出了它的价值。”

冉曦释然吐了一口气,递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婉婉却仍旧警惕地瞪着我,充满质疑。

也是,这时候如果对调立场,我也不信对方会如此好意出手相助。

“不过,很抱歉的是--”大胡子转眸望向苏婉婉得意遗憾道:“苏小姐,我们的合作还是需要搁浅。”

“为什么?!”

大胡子冲我笑道:“因为这位漂亮小姐,针对她手里的这枚戒指所分析的,完全错误--她仍旧没能说出,这枚戒指最根本的价值。”

“因为这位漂亮小姐,针对她手里的这枚戒指所分析的,完全错误。”

一室哗然,连冉曦都一脸不能置信地望向我:“这……这怎么会?”

分析错误很正常啊,考试都未必会得满分,更何况……我有意让自己只得零分。

花了些许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苏婉婉一个踉跄,费力地扶住桌面,可望着我的眼风里却夹着刀,那么深的恨意和怨意。

要恨便恨,我觉得我欺负她这么一下,完全合情合理--三年牢狱,婉婉她毁了我的一生,这样的报复,已是算轻的。

“婉婉,真是抱歉,”挑眉望向无措惊慌的婉婉,我很大方地承认道:“没能说到点子上,我也很表示无能为力。”

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感觉,真好。

落井下石的感觉,很美妙。

“你!”婉婉气得快哭出来,只差没有扑上来打我:“你……你为什么存心要来捣乱?!”

真是可笑!

我为什么不能存心捣乱?

你毁了我一生,我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当年的你,有顾及过一丝姐妹亲情么?!

却不料冉曦遽然护在我身前,挡住了婉婉的愤怒:“婉婉,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把慕然叫过来帮忙的,你别怪慕然……毕竟,今天这事对谁来说都有难度。”

他转身握住我的手,眸中竟是善意的宽慰:“慕然,没事,这……这也不怪你。”

满满的歉意,冉曦实在是个烂好人。

“师兄!她一定是故意的!”

婉婉脸上红白交加,气得跺脚--这样憋屈后悔又生气的表情,真是精彩。

“ok,今天的谈判到此结束了,苏小姐若有对合作有意向的话,欢迎等到下一个季度的约谈接洽。”

“本杰明先生,不要!”

浑然无视婉婉的哀求,大胡子伸手来问我讨回钻戒的时候,我看着手里这枚冰冷的饰物,叹了口气--今晚玩也玩够了,我想,我要给婉婉的教训也已经到手。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将她逼至绝境--其实,我既然觉得当年婉婉的所作所为很肮脏,我又怎么会去重蹈那一条肮脏而龌龊的老路?

兀自将戒指戴在自己的中指上,尺寸大小刚刚好。

本杰明笑看打量着我手指上的这枚戒指:“这位漂亮小姐若是这枚戒指,到时候可以带上你的男朋友让他买了送给你,‘眼泪’这个款式可是下一季珠宝发售的主打明星产品。”

“是么?可谁说我喜欢它?再漂亮的戒指,也不过是冰凉的材质、没有温度的石头,”褪下戒指,扬手就把这枚晶莹剔透的钻戒扔进垃圾桶里,我望着笑容僵硬的大胡子从容道:“更何况这种赝品,白送我十个,我都不要。”

“这种赝品,白送我十个,我都不要。”

大胡子愕住了半秒,笑容僵硬。

冉曦亦是一脸愕然,却遽然变了脸色。

“苏慕然,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我现在走投无路你满意了没有?!”愤怒过后的苏婉婉终于无助地捂住眼哭泣。

也无怪婉婉失态至斯,于她看来,想必我是打算作践这枚戒指,连带毁掉她跟英国那边在未来可能的所有合作。

她在怪我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真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她,讽刺她:欠别人的,迟早是要还的。

不过能让她有一丝的绝望,我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意。

大胡子望着我,难以置信:“你……你觉得那是赝品?”

“难道不是么?”我笑着反问他:“不知道本杰明先生刚刚有没有注意我的用语,我的分析和解释仅仅局限在那枚叫‘眼泪’的订婚戒指上,而不是现在掉在垃圾桶里的这枚。”

我从容道:“我想,这枚戒指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皇帝的新装’。”

“皇帝的……新装?”大胡子喃喃自语,却饶有兴趣地望着我:“何出此言?”

“你总说要我们说出戒指背后的价值,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枚戒指最根本的价值,就是‘毫无价值’,这枚戒指的母本的确应该叫‘眼泪’,但你们今天带来的东西只是复刻版,一个赝品,更要命的,上头那枚白钻居然还只是特a级的仿钻——所以我想你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刁难婉婉,拒绝合作,因为不管我们说出任何可能存在的价值,其实都是错的,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谈判的诚意,对不对?”

有谁能够想到跨国来寻求合作的投资方,带过来考验你公司的东西,居然是一枚赝品,哪怕有人心里怀疑,定然也不敢有人开口质疑。

另外,我该不该告诉他们,久负盛名的钻戒‘眼泪’,在我大学那年曾经在图书馆里翻到过它的介绍,并且我还多角度地进行了临摹?

真正的戒指,在钻托的位置,有个勾爪的缺口。

一室寂寂,婉婉收住眼泪,愕然不能置信。

大胡子讪笑了两声:“可是,这位漂亮小姐,你有一点说错了。”

“哦?”

“我们不是打算刁难婉婉小姐,只是想知道她的公司到底有没有我们想要看到的、合作的前景——作为一个对市场、对珠宝没有任何敏锐度和勇敢质疑决策力的领导者,其实我们根本不打算跟她合作。”大胡子颇感无奈地耸了耸肩:“可现在,漂亮小姐,你赢了,我们只好愿赌服输。”

在婉婉欣然接下对方增资合同案的那一刻,我默声关门走出了这个不属于我的战场。

婉婉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的笑容,让我自嘲——明明想做一次坏女人,却狠不下心,活该三年前入狱的那个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