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食抗争的这段时日,渐渐与阿芩熟识,她待我无微不至,一切皆打点的有条有理

每晚,她不声不响坐在床畔守夜,为我端茶递水,添衣加被;夜里,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她会默默揽住我,轻轻拍拂

温软怀抱,幽幽馨香,我不止一次产生幻觉,恍然梦回,回到母亲身边

又过了两日,芳华殿总管太监传皇后懿旨:已选定吉日――下月初八

下月初八大婚?算来算去,不过十日,一想到陈烨的丑恶嘴脸,我不禁攥紧双拳,“妍妍,一定要坚强,绝不能就范,绝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眼神哀然,玉瑶怯怯自语,“怎么办艾要不要联络尹将军?”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曾深思量,我附耳急语,嘱咐她传递口讯

子夜时分,殿内幽旷,一抹黑影轻悄而入

早已支开阿芩,我躲在帘后,偷偷窥望,“晟熙,你总算来了”

单膝跪地,他依旧彬彬有礼,“末将给郡主请安”

来不及解释,匆匆一语,“帮我,我要出宫!”

尹晟熙一愣,踟蹰道,“宫门已闭,只怕……”

不等他说完,我厉声嘶嚷,“不要找理由,你忍心见我嫁给陈烨么,你忍心见我不幸福,不快乐么!”

他默然,低首垂眸,僵硬如石

“看着我!”冰凉指尖触及他的脸,哑然开口,一字字似从牙缝迸出,“你曾说过,愿倾其所有,愿追随一生……难道全都是假的!”

“郡主,我……”下一刻,他覆上我的手指,倾尽全力握紧,“深夜出宫需皇上金令,我去乾明宫盗取”说完,头也不回就走

偷盗宫中财物可是死罪,不忍让其受过,拽住他的衣袖道,“慢着,我与你同去”

翻窗上瓦,飞度檐梁,他的功夫极佳,轻而易举引开殿前侍卫

而我呢,换上宫婢服饰,妆扮成玉瑶的涅,偷偷溜出凤澜殿,直去乾明宫

皇帝病重,乾明宫宛若死水,漆黑一片

层层帘幔后,有淡淡微光,我惶然望去,竟是……

尊贵的亮紫,妖冶的绯色,绣金蟠龙纹章格外刺目

细细闻之,那女声听上去有点耳熟,好似陈子安的宠妃――兰嫔

父亲尚在,儿子已染指后宫妃嫔,这等禽兽事也只有陈烨做得出,更骇人听闻的还在后面,只闻他笑语,“且放一万个心跟随本宫,那老家伙活不了太久,待登基即位之时,立后册妃,还不是一瞬之事!”

立后册妃,多么诱人的许诺啊兰嫔听了,笑靥如花,娇声媚语道,“到时候,殿下可别忘了,妾身要当贵妃,皇贵妃!”

那宫婢反应极快,拽住我的衣袖,扬声嚷道,“来人艾是永乐郡主!”

心中警铃大作,我哀然喟叹,“完了,彻底暴露了!”

闻讯掀帘而出,陈烨抱臂睨视,讥讽道,“哟,我的太子妃殿下,你来了,你是来探秘,还是来告密!”

冷冷回瞪,我漠然一语,“妍妍不屑过问”

一语逼得哑然失声,毒母教养出来的恶子,四处败坏我的名声!

“你胡说!”不知何时,尹晟熙已然立在身后,为我强出头

“尹晟熙,你敢顶撞本宫!”瞥眼瞧他,陈烨笑得难自控,快速出手扼住我的下颌,“还真看不出来,你挺有狐媚子骚劲的,一来二去才几日,就又勾搭上一个了!”

四目相顾,似有灵犀闪过,尹晟熙一脸肃杀之色,不由将手按在腰间长较

难道他想……

不行!

心,咚咚跳得厉害,此事因我而起,绝不能让其身赴险境!

眸光交错,轻摇螓首,我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陈烨见了,倏地挥袖,颠倒黑白,“来人艾尹晟熙欲行刺本宫,杀无赦!”

刺杀皇太子,罪不可恕

殿外侍卫闻讯,持刀仗剑而至,将尹晟熙团团围住

寒凉刀光直入眼底,异常刺目,我一声喝断,“陈烨,你要闹,是不是!”

一双鼠目瞥望,陈烨满脸不屑,“怎么,心疼他了?”

缓缓开口,我努力不让声音流露半丝胆怯,“不是心疼他,而是心疼你,若是要闹,索性闹大,闹得人尽皆知――父亲卧病在床,儿子全心全意照顾庶母,你可真是皇帝陛下的好儿子,是百官效仿万民景仰的好太子啊”

一语曝露他的丑事,陈烨沉下狰狞面目,冷冷大笑,“那老东西就快归西,别说是庶母,整座后宫都是我的,我想爱谁就爱谁,想宠谁就宠谁……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会让你得到最高贵的头衔,过着最低贱最卑微的奴隶生活”

“最低贱!最卑微!”我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一天天,一年年,难道我过得还不够低贱不够卑微,虽锦衣华服,虽珍羞美味,不过是顶着郡主头衔的棋子,任人宰割的羔羊,受制于人,受困于宫

见我垂头丧气,怅惘叹息,尹晟熙兀然一语,“不会的,不要被他吓赚你一定会很幸福……”

幸福,向来与我绝缘!

“尹晟熙!”陈烨怒喝,上前两步,手出重拳,“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同本宫作对!”

噗!一口腥红落地,尹晟熙目光灼灼,与我对视,咬牙坚持,“郡主,你会幸福的,一定要记住”

陈烨恼怒,失声厉喝,“拖下去,拖下去……”

话音未落,一慵懒男声飘入耳内,“大半夜的,这是唱得哪出戏?”

回眸见众多亲卫簇拥着他,陈烨仿佛遇鬼般,吓得面色煞白,话语在齿间打着哆嗦,“仲…仲父,闵?伙同尹晟熙欲刺杀本宫”

趿着丝履,斜披玄色风氅,闵知行一脸慵然,如梦方醒

“闵?要杀你?”

“是!”

幽幽一笑,闵知行叹道,“她是老夫的女儿,又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杀你,难道愿做寡妇不成?”

“这……”冷汗如雨,陈烨无言以对

“人,老夫先带走了,有事明日再说!”遂命亲卫押过尹晟熙,带我扬长而去……

寒夜漫漫,更漏声声,昏黄灯影摇曳

望定跪在脚畔的尹晟熙,闵知行一言不发,保持同一坐姿久矣,仿佛坐化般

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轻咳一声,言语道,“不要难为尹晟熙,他也是为了我!”

事已至此,尹晟熙仍极力为我辩解,“不,一切皆是末将所为,不关郡主的事”

悄无声息,闵知行依旧默然

逆光而立,不过五步之遥,我能瞧见那棱角分明的脸廓,却辨不清他的神情

想想也知道,他一定很生气,很恼火

“唉……”深深的叹息逸出喉间,他终于低下笔直僵硬的背脊,松松软软陷入圈椅之中,下一刻,最为无情的话语响起,“来人,将辅国将军的恶行禀报尹太尉,依军法处置!”

依军法处置,意味无转圜余地――判他生就生,判他死就死!

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我扬声怒喝,“你是疯的,还是傻的,居然相信陈烨的胡言乱语!”

“放肆!”抬掌重重拍向几案,震得杯盏七零八落,闵知行脱口咆哮,“闵?,你让我心碎!”

“心碎?心碎之人应该是我!”心头急跳,压抑胸口喘不过气,泪水在眼眶中徘徊,“你知道么,陈烨与兰嫔私通乱伦!口口声声以‘父’字自居,却要将女儿嫁给那等猪狗不如的禽兽,你仔细想想,配做我父亲么!”

天生爱哭,泪也懦弱,一语说完,泪珠不由自主滚落,彻底泄露我的脆弱

徐徐起身,闵知行来到身前,漆黑的瞳眸中,神色莫测

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颊,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情愫,他小心翼翼为我拭泪,呓语喃喃,“每个人的心底都掩藏着难以实现的心愿,我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子,会倾尽所有助她登上太子妃的宝座,很可惜……闵?,你相信轮回么,十几载匆匆而逝,我蓦地发觉她又回来了……或许,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

泪水模糊视线,我恍恍惚惚,听不清他的话语,只是愕然发觉他变了,变得让人看不透――他不再是大陈的无冕之皇,也不是权倾朝野的奸贼佞臣;而是一落寞男子,守着永远不能达成的心愿,浑浑噩噩过了十数载……

“一,二,三,四……”

凤澜殿外,黄门内宦面无表情的数数,雕花绘金的乌木圆杖被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这就是煊赫的皇家,即使是刑具,也非同一般,富丽华美

就在刚才,尹太尉来了,尚未问清缘由,抬掌便赏了晟熙两耳光

见他大义灭亲,倚坐在圈椅里的闵知行又充起好人,“孝子不懂事,太尉又何须动怒?”

平平常常一句话,搁在此处,宛若火上烹油,更是怒不可遏

扬手又是几下掴在儿子的颊上,太尉咬牙恨道,“不教不管,这孽畜永远不会学好”

这是苦肉计,明眼人一瞧都知晓!

微微阖目,闵知行一脸愉悦之色,冷笑声声,“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辅国将军得到教训就好,都是朝中同僚,今夜之事,老夫吃点亏,一肩挑下,皇上太子那边自有交待,放心吧,没事了!”

“难得太师大人大量,只是这孽畜不能饶”说罢,太尉揪住儿子的脖领,猛然推倒在地,厉声高喝,“来人,取木杖!”

天呐,难道做戏要做全套,可是……

“不!”挣脱阿芩的束缚,我抢前一步阻拦,“晟熙已然受伤吐血,不能再打了!”

“郡主,这是老臣的家事,还请您不要过问干涉!”

“闵?!”老狐狸喝住我,幽幽而笑,“既然太尉要打,打多了不好,打少了也不好,就打五十杖!”

什么?五十杖!那会要了尹晟熙的性命啊

一瞬间,我终于明白闵知行的狠毒――好一招欲擒故纵,假意赦免尹晟熙,故意引二人入套,借父亲之手严惩儿子!

啪,啪,啪……

沉闷的杖声还在继续,我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赤裸的背脊,散落的乌发,尹晟熙趴在寒凉的地上,一动不动,任木杖重重落下

没有呻吟,更没有痛呼,我有些怀疑,他是否还有气息

过了好久好久,五十杖终于完结

从肩头到腰间,血痕交错,紫淤一片,猩红蜿蜒流淌

“晟熙!”紧咬双唇,我强忍泪水

“郡主!”他依旧微笑,“我,没事,真的……”

他是为了我,那虽痛苦,却暖意融融的微笑,永远记得,铭刻在心

“如何?”徐步而至,闵知行笑得疏懒,俯下身子,低语喃喃,“很庆幸,你还活着,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教训,告诫你要记住一点――人世间,有些女人是禁忌,想都不该妄想,一下都碰不得!”

出逃未遂,晟熙被罚,闹过天翻地覆之后,一切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变化

深陷‘囹圄’,日子过得很慢,慢得几乎可以察觉生命停滞

不愿梳洗,不愿换衣,只愿静静倚窗而坐,宛若化石般木然

蜷坐久矣,手脚有些僵冷,阿芩徐步而来,替我披上羽纱大氅

周身一暖,恍惚抬眸,瞥见帘外皓雪簌簌,我低喃,“终于下雪了,离初八不远”

屈身在脚踏上坐了,阿芩托起我缭乱的青丝,缓缓梳理

“我是不是很命苦,很悲哀!”

阿芩哀哀抬眸,随即又垂下,默默无语

“你是哑的,我居然忘了”

摇了摇头,她兀然一语,“妍妍,见你这般涅,你母亲一定会伤心欲绝!”

是幻觉么?

阿芩没有开口,竟能闻见她的语声!

“你!”我愕然诧异,“你会说话……”

再次摇了摇头,她沉入默然之中

“砰!”殿门被人重重推开,长风席卷雪花呼啸灌入

冷硬如石的男子语声响起,“装出这副涅,是给谁看?”

下一刻,已被他拖至榻下

身着单衣,手肘脚踝磕在地上,钻心疼痛,我直望他,忿恨道,“妍妍是生是死,不劳太师记挂!”

“若不是看在甄菀的份上……”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玉腕一紧,他陡然发力,将我由地上拽起,狠狠带入怀中,嘶吼道,“阿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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