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覆汉 > 第五章 盛意(下)

见到公孙珣与曹操俱皆呼喊舞乐,众人也齐齐强打精神,准备将这件尴尬之事给就此放开。

然而,那卞姓老头退回到堂前门槛处以后,却并未直接喊自己女儿出来,反而是由他开始,几个人率先奏了一段音乐。那乐声虽然是几人合奏,却节奏缓慢,毫无吵闹之意,倒是显得飘忽而清婉……

不过,这么奏了一嗅功夫后,却依旧不见有人来。

公孙珣和曹操倒也罢了,毕竟见多识广,所以都还能沉得住气,可夏侯渊与韩当却都是一等一的老实人,一时间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义公不知道,”就在这时,那娄圭见状忍不住发声道。“这是舞乐常用的手段,故意磨蹭下来拖延时间,专等到你心浮气躁之时,那舞女才会出来……届时心焦之下,便是只是五分颜色的人你也能当成八分的人物!”

韩当和身旁的夏侯渊恍然大悟,但下面一个吹笛子的乐师却是定力不够,闻言直接被呛了一下,然后干脆走了音调,并随即引来了上首主宾二人的怒目而视……当然了,公孙珣和曹操的怒目不是对着乐师的,而视对着娄圭这厮的。

“娄子伯,你不卖弄会死吗?”公孙珣无语至极。

“子伯,你便是随文琪做了这么多事也未曾有半分长进。”曹操也是分外无言。

娄圭讨了个没趣,便赶紧低头装死。不过,得益于他的剧透,那老头也不好再硬撑下去了,所以随着一个陡然拔高的音符,正主也是终于出场了……从堂外踱步进来的乃是一个素衣女子。

公孙珣定睛一看,却不禁有些失望……倒不是说女子容貌不行,对方低着头,一时也看不清容貌,而是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装,一个民间流浪乐户的女子终究是没什么行头的。这一身素衣,不要说跟公孙珣在洛中所见的宫廷乐户女子相比了,便是寻常郡府、军营宴饮时郡国、军营的乐户也是比不过的。

当然了,等走到亮堂的堂中,踏上虎皮之后,还是能够看出来这女子却有特色的,最起码她的身材倒是不赖,尤其是夏日炎炎,对方却只能久候在堂外门边,一身汗水早已浸透衣服,此时倒是显得身材格外玲珑有料。

不过从公孙珣的角度来说,他有如此想法或许是因为年龄的问题……要知道,他的正室妻子赵芸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就算是容貌不错,但身材却是天然不足了……缺什么想什么嘛!

而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这女子已经抬起头来了,周围众人也是不由一怔。

无他,此女约有双十模样,却果然有七八分颜色!而如果再加上之前令人失望的素衣妆容反衬,倒是显出了八九分颜色的感觉。

“贱婢卞玉,见过两位少君。”乐声未起,女子也尚未起舞,只是微微一礼。

“好!”色中恶鬼曹孟德当先拊掌。

公孙珣心中一动,却也是微笑抬手。

话说,乐户这个东西,乃是如今天底下少有的超出私人奴婢范畴的贱籍,当整个社会都已经近乎于完整的步入封建时代的时候,乐户却仍处于近乎于奴隶的社会阶层……从宫廷中的乐户到这种流浪乐户,都是如此。这些人被整个社会所抛弃,没有婚姻的自主权,没有择业的自主权,世世代代无法翻身,根本就是奴隶社会遗留下来的残物。

而汉代历史上仅有的两次乐户翻身也基本上是靠着女子姿色……一个是汉武帝时的李夫人,一个是汉成帝时的赵飞燕,二者全都是成为了天子的玩物才得以史书留名。

那么可以想见,这家流浪民间乐户,大概是把自家的这个女孩当做了摆脱命运的依靠了,不然也不至于快二十岁还是一个女孩打扮……至于今日为何出现出现在此处,还不是因为堂中大多都是年轻贵族男子吗?

不过,公孙珣虽然想到了这一层,却不止是哀叹于乐户的命运,也没有想着什么阶级仇恨大于天之类的东西……他所想在意的乃是对方姓氏!

卞姓女子,乐户贱籍出身,此时来到色中饿鬼曹孟德府上,又被这厮一眼看中,那还能有谁呢?

俨然只能是超出赵飞燕、李夫人的卞夫人了!这位可是自王后至太后,母仪天下数十载。

自己莫非是见证了历史吗?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日后的魏王往后来给自己跳舞助兴?

一时间,随着女子翩翩起舞于那只破虎皮之上,堂上众人虽然全都瞩目于此人,却又各怀心思。

歌舞散尽,众人也多醉意朦胧,曹操呼喊着让这队舞乐多留几日后,也是被出来清扫局面的丁夫人下令给扶进了后院,公孙珣等人自然也要再去沐浴休息。

等回到了客房,曹家虽然派来了美婢过来侍奉,却被夏日嫌热的公孙珣给撵了出去……倒是一夜无言。

第二日一早,公孙珣草草在曹家用过早饭,便带着娄圭、韩当和曹操、夏侯渊,还有过来凑热闹的曹仁、曹纯兄弟,一起按照昨晚的约定径直往涡水而去了。一行人兜兜转转,日上三竿之时便已经来到此行目的地的雉乡,然后众人不及做正事,那曹仁、曹纯便嚷嚷要去看出过黄龙的古井……熊孩子在哪里都最讨厌,更兼几人也确实好奇,便索性唤来了当地里长,让其带路去观看一二了。

“曹少君,还有这位公孙郎中,”到了地方,里长毕恭毕敬立在一旁,然后就往一处前面立着碑的破井指了一下。“此处便是那黄龙之井……当日黄龙飞天以后,县君便让人在此处立碑,以做记载。”

曹仁和曹纯飞速从车上跳下,然后直奔井口,却又畏畏缩缩不敢去看,直到其他大人一起上前,方才小心探头。

“什么都没有!”曹仁大失所望。“而且这井也太破太小了些!”

曹纯也是连连点头。

公孙珣仔细观看一番,也是眉头紧皱……要知道,自家老娘虽然说过闪电什么,但却唯独对龙之一字并未深解,再加上这毕竟是曹操家乡,此龙也是有所暗示,所以他对此事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可是回到眼前,看着眼前的古井,仅以常识而论,这井虽然幽静,却真的是破烂不堪,而且井口窄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出真龙的地方吧?

“只怕我猜的不错,纯粹以讹传讹而已,名为黄龙,实为谣言。”曹操打量一番后也是不禁摇头。“这种破井,哪里出的了真龙?妙才当日所见怕真是一条黄鱼或水蛇!”

“也不好说,”自带抬杠属性的娄子伯捻着短须答道。“俗话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指不定此处确实曾有蛟龙化为黄蛇在此处长居呢……”

“子伯你且闭嘴。”曹操忽然解衣言道。“我有一法,可证真伪!”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原本波澜不惊的井水之上,忽然就有一条黄色水线自上而下,从天而落,却是将这番静谧气氛击了个粉碎……也将公孙珣自遇到典韦以来,心中缠绕的那一份天命的迷信给干脆利索的击了个粉碎。

那边曹操已经开始拎裤子了,而众人却大多面色苍白外加神情呆滞,似乎生怕下一瞬便风云突变来个雷劈电闪把大家一起给活劈了。

然而,夏日炎炎,晴空万里,哪里又有什么变化呢?

“如何?”曹操得意问道。“你们还以为此处有真龙吗?”

公孙珣大笑一声,第一个反应过来,然后居然也是解衣宽带起来,并将自早间积攒到现在的腹中还元汤给倾倒了出来……曹仁、曹纯两个熊孩子也是有样学样,瞬间古井旁便变得不忍卒睹。

可怜此处的里长,有心想拦却又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认为是乡中吉祥宝地的地方被这群贵公子所毁……一阵头晕目眩之下,这位差点晕了过去。

“走吧!”转过身后,公孙珣已然神清气爽,不再犹疑。“且去凭吊涡水!”

于是乎,自曹孟德以下,众人发一声喊,就带着东西径直往涡水畔而去了,然后再无一人眷恋什么黄龙什么古井了。

不过,说是做正事凭吊河水,却因为有母命的缘故,实际上乃是改成了祭祀的姿态。

案几摆上,牺牲奉上,先是众人一起上前,向涡水本身,还有生长于涡水畔的老庄二人祝酒行礼。然后,曹操等人退下,公孙珣便以祭祀先祖的礼仪奉上玉帛,再度认真行礼。

而值得一提的是,非只是韩当,便是娄圭也以家臣的名义留在了公孙珣身后,完成了此番祭祀……这倒是让曹操略生感慨之意。

祭礼繁杂而又严肃,可是辛苦许久之后,等到最后一步时,公孙珣却不等身后里长招呼乡民上前帮忙,居然突兀一脚踹在了充当祭台的几案上……那几案登时就从河岸上跌落,连着玉帛、牺牲俱皆翻入涡水之中。

“且去,且去!万物若真有灵,先贤也好,河伯也罢,时空彼岸先祖也行,俱当飨我意!”烈日之下,波涛之上,浑身汗水的公孙珣转身拂袖言道。

夏侯渊、韩当等老实人再度不知所措,倒是曹操见状愈发大笑起来。

当然了,不管曹操和公孙珣这二人如何狂性大发,今日的正经事情也算是就此完结了。

“文琪。”一番折腾之后,就在众人准备转向回身后的乡里中避暑时,曹操捻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当先言道。“夏日酷暑,既然来到河畔,哪里能不去沐浴一番呢?”

公孙珣也是登时失笑:“正是这个道理,这河伯刚拿了咱们的祭品,若是不能沐浴一番,岂不是便宜他了?”

话到此处,众人又唤来那面色惨白的里长,询问何处方便沐浴。

那里长心惊胆战,但还是指向了一处地方:“不瞒曹氏少君和这位公孙郎中,彼处树荫后有乡人专门在河边浅滩处挖出了一处水潭,水流平缓却不失活水清丽,更兼深浅得当,还铺了石子,不至于失足,所以向来都是晚间劳作归来的农人洗浴之处……”

“如此便好。”曹操也不理会其他,便挽住公孙的手径直过去了。

曹仁、曹纯刚要跟过去,却被夏侯渊给一手一个拎了下来。

“既如此,”娄圭也失笑言道。“妙才还有义公,咱们去乡里中躲躲太阳如何?”

众人自然无话。

且不提身后如何,另一边公孙珣与曹操来到河畔,便直接脱衣解带,裸身入水,俄而又有人送来些搓背的草木灰放在岸边,然后离去……依照儒家制度,河边沐浴乃是一等一的雅事,甚至很多地方都有以此为主题的节日,所以二人才脱得如此利索。

“他们并未跟来,”公孙珣一个辽西人,水性自然不好,便只能倚在岸边浸泡。“孟德兄可有见教啊?”

“乃是专门与文琪赔不是的。”树荫之下,水潭之中,二人赤身相对,依靠在水潭另一侧的曹操也终于吐露了实情。“你那狸猫如今并不在我身边……”

公孙珣面不改色……以他的智慧,哪里会想不到这一点?若曹孟德只是不想还,那也不必一直不让那只肥猫露面吧?

只是怎么说呢?自从典韦一事后,公孙珣心里便装着天命、地域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着实有些思绪不大集中;再加上天气确实炎热不堪,他一个北疆之人,也真的是有些萎顿而已。

“是逃了还是死了?”公孙珣眼看着曹操说不下去,也就只好擅自猜度起来了。“若真是如此,也实在是不怪你……”

“非也。”浸在水中的曹操不由尴尬言道。“是被人索走了。”

“家中哪位长辈?”公孙珣面露恍然。“要是这样,也是无妨,终究不是你过错。”

曹孟德不由干笑:“乃是被文琪在尚书台当面直斥的权宦曹节给索要走了!”

公孙珣不由一怔,然后目瞪口呆。

曹操见状愈发尴尬起来:“当日曹节遣人快马来此处,许我父如何如何,以求此猫。而当时,虽然曹节并未复起,但我父、我叔父还有我,都觉的曹节此人必能再掌局势……再加上彼时我虽然表面豁达,内心却郁郁不堪,也是把曹节当做了一根救命稻草,便一时糊涂许了此事。”

公孙珣张口欲言,却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文琪。”曹操不由叹气道。“你并不知道,将那狸猫送走以后,当日我便后悔了……非是怜惜一猫,乃是我渐渐想通,大丈夫生于世,怎么能耐不住蹉跎呢?孟子所言,你我俱能背诵,可为什么事到临头却要寻求苟且手段呢?我曹孟德既然已经是这个局面,不去潜心读书,磨砺己身,反而靠送礼物去投机一个权宦,事情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公孙珣终于叹了一口气。

“当然,”曹操继续在水中言道。“我当时也没想到文琪会因此家中不睦,更没想到你会给我家帮忙,求得何贵人之兄来安葬我家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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