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云,军情如火。
然而,在天子与中枢迅速选出将领,并定下出兵方略以后,整个四月份的上旬与中旬,几路汉军却巍然不动,反而任由黄巾军肆意做大不止。
这当然不是一众大汉忠良故意拖延,恰恰相反,各路持节诸将也都算是求战心切,忙碌不停……只不过,没有兵又怎么出击呢?
要知道,依照汉家制度,即便是闻名天下的洛阳北军五校,加上什么羽林、虎贲,也不过区区一万多人而已。不过,这个一万多人乃是按照军官制度设计的,一旦有事,立即可以动员首都周边的预备役,也就是三河之地(河东、河内、河南尹)的骑士、材官,然后迅速形成一支规模巨大的汉军主力部队。
两者加一块,专门有个说法,叫做三河五校,也是后汉一朝的禁军部队所在。
那么换言之,无论有多着急,几路主帅都最起码得等到三地预备役动员起来后才能勉强动身,这是一个谁都无可奈何的硬性流程!比如说公孙珣这一路就得等到河内这边的预备役集合起来,然后可能还要再等一等分派给他的并州援军到来才能出兵。
那么,屯驻在洛阳周边的四路持节主帅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四个人都在不停的给洛阳公车署那边写公文,至于公文的内容,无外乎便是要钱、要粮、要军械、要物资、要战马、要人!
比如朱儁,第一时间便举荐了自己的扬州小老乡,兼当日江南平叛的小战友孙坚孙文台,表其为佐军司马,并让其立即在徐杨一带募兵,然后战炽集。
再比如皇甫嵩,第一时间就举荐自己的凉州小老乡,公孙珣的小师弟傅燮傅南容,让他做了护军司马,并要求他就地在北地郡募兵,然后带人过来。
有意思的是,宗正刘焉居然向卢子干举荐了自己的属吏吕布,前者声称后者文武兼得,更知晓河北地理,可堪一用……卢植当即取为护军司马。
对此,公孙珣自然没有落后于人。
他先是请调身为北军校尉的徐荣到麾下为副将;然后人家董昭辛辛苦苦花了三年从县长做到县令,也不问人家乐不乐意,就被他一封推荐公文送到公车署,变成了护军司马;县尉褚燕则是被他直接征调,然后举荐为了曲军侯;驻扎雁门的程普、高顺、成廉等旧部,被他一封公文整个调了过来;涿郡那里就更不用说了,不提公孙越、关羽、牵招、刘备、杨开、魏越,就连吕范和王修都被他一股脑的召了过来,然后假军侯变真军侯,假司马变真司马。
不过这里面有一人倒值得一提,那便是很早便追随公孙珣,一直在洛阳这里辛苦守侯缑氏义舍的贾超。人家没有功劳也有数年苦劳,故此公孙珣也有意抬举他,准备借机给他个官身,谁知他却主动请了一封荐书,去了卢植麾下……公孙珣这才想起人家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在钜鹿呢,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大笔一挥便送了过去。
总之吧,公孙珣绞尽脑汁,有官身的走公车署,让中枢去调人,没官身的自己写信举荐征调,按照如今的局势和这年头的风俗,中枢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去加印任命。
而如此大的动作,倒不是说公孙珣要如何如何……实际上,和朱儁任用了一堆扬州人,皇甫嵩任命了一堆凉州人一样,这就是这年头的风俗,就是在光明正大的施恩、笼络于自己的旧部、乡党,而被举荐之人也纷纷响应不及!
毕竟,军功实在是这年头出身不好之人迅速蹿升地位的主流通途,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隐性鸿沟基本上只能靠这种硬功劳越过去。
譬如公孙珣之前的封侯,再譬如徐荣的两千石校尉,都是如此来的。而公孙瓒之前扔下千石县令,不惜拉下脸死活跟着自己族弟来河内,也是出于这个缘故……这厮想要急切越过千石到两千石的鸿沟,有军功会省下很多功夫。
所以说,这里面的大部分人应该都会感激公孙珣此番举动的。
之所以说大部分人,乃是因为其中有一个董昭董公仁……公孙珣实在摸不清此人心思,他到底是想求功名利禄,还是想明哲保身?
但总归是可以试一下的。
当然了,跟其他几位相比,公孙珣此番举动一开始的时候多少有一些格外的小心思。譬如,他也想看一看到目前为止他到底有多少军事力量可以调度,又积攒了多少班底,然后战斗力又如何……
但这个怎么说呢?早在上来索求徐荣不成反而来了一个骑都尉曹孟德以后,公孙珣便瞬间醒悟过来,自己之前的这种小心思有多么可笑。须知道,此时他公孙珣能调度这么多人,靠的全是汉室权威,靠的全是汉室体制……跟他本人的威德有个屁的关系?!
否则,曹孟德、公孙伯圭、刘玄德俱在他麾下,便是孙坚,他公孙珣都不是不能通过何进耍个小手段,把朱儁那里讨要过来……然而这又有什么用?难道可以立即代汉自立了?
不过,想通了这一点后,公孙珣倒是忽然开窍,居然主动通过人家何遂高将公孙瓒与邹靖送到了卢植那里……不是想刻意坑自己的这位大兄,真心不是,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心腹们直接拿捏住这三千幽燕铁骑而已!
实际上,公孙伯圭去卢植那里的时候还挺高兴,因为到那边他是独掌一军的别部司马。当时,因为公孙越刚刚从涿郡赶到孟津,三人便又唤来洛阳那边公孙范,四兄弟难得相聚,还一起私下喝了一顿酒为公孙瓒饯行。
当时,公孙伯圭难得豪气毕露,号称要三年间学公孙珣配紫戴青,并勉励其他两个弟弟赶紧跟上,不要负了公孙氏的名头……弄的这俩人颇为忐忑,也弄的公孙珣颇不好意思,只能连连相劝,一醉方休!
当然了,这种好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四月下旬,程普、高顺、成廉等人,以及他们从雁门、太原招募、集合的两千骑兵尚未赶到,朝廷与天子便忍耐不住了,居然就让只有六七千骑兵的公孙珣即刻动身,沿着黄河速速扫荡东郡黄巾。
原来,就在这区区二十天内,东郡的卜已便已经向北打通了清河,与张角、张梁连成一片,然后还再度南下,试图连接波才、彭脱的颍川黄巾,如今连破十余城,惹得济阴、山阳、陈留三郡一起告急了!
只能说,这位在历史上本就被公认为南面三路黄巾主力之一的卜大帅,绝对是有些架势的。
于是乎,公孙珣也不再犹豫,即刻就在孟津仓促誓师,准备沿大河东征。
同时,提前出征的还有朱儁那一路,彼处也不过一万余人,同样战力不足,编制不齐,却也要仓促出关迎战颍川黄巾……但也没办法,波才居然已经攻破了颍川首府阳翟,然后真的叩问起了距离洛阳不过几十里的轘辕关了。
局势危殆,没人有资格再等了,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要上。
“将军,牺牲已经备好,正要请你主持祭祀。”黄河边上的军营中,向来嬉皮笑脸的骑都尉曹操这次倒是难得严肃起来,对着主将公孙珣也是毕恭毕敬。
可以理解,毕竟事发突然,军队都没齐备呢就要出征,军中上下都很紧张。
不过,数千将士在军营中列队,还有不下这个数量的战马、牲畜、车辆候在一旁,南风烈烈,气氛肃穆,倒也遮盖住了几分仓促之感……按照规矩,这时候该杀牺牲流血抹旗,以做誓师的。
然而高台下,公孙珣扶着腰中断刃,看着眼前高台旁被捆缚好的牛羊,又看着高台上依次立着的汉字大旗、五官中郎将公孙字样的将骑、自己私人的白马旗,还有天子所赐的节杖,倒是一时失笑,驻足不前。
“将军何故发笑啊?”骑都尉也是两千石,但曹操此时面对着持节的公孙珣也无可奈何,差了一根节杖,二人在军中的身份其实非常分明。
“孟德兄喊我什么?”公孙珣似笑非笑,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的祭祀。
“将军啊!”曹操愈发紧张不已,他也是个从军的初哥好不好?
“未曾想孟德兄有一日会居于我之下,”公孙珣愈发笑道。“不妨多喊几声,不然打完仗便听不到了。”
曹操当即无言,甚至还有些羞愤……这正祭祀呢,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将军莫要开玩笑。”好不容易压下这股心思,曹孟德也只能如此勉力言道。“数千将士翘首以待呢!”
公孙珣愈发大笑不止:“那便不开玩笑……可孟德兄,区区牛羊牺牲,焉能壮我军威啊?”
曹操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当众询问:“请将军明示!需要何物,我等立刻去办!”
公孙珣摆摆手,直接按刀到来到台上,然后环视四周。
目视所及,有刚刚来孟津不过两三日却精神抖擞的关羽,有面色沉稳的公孙越、牵招、杨开,有紧张不已的刘备、褚燕、张飞,也有跃跃欲试的韩当、魏越,又有面无表情的矮胖子董昭,还有双目炯炯立在曹操侧后的夏侯惇,当然还有一群洛中北军出身的贵族子弟。
公孙珣心中暗暗感叹,不管以后如何,此时此刻,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应该都是一个心思——大丈夫生于世间,按剑而起,于上平叛报国,于下安抚百姓,与己建功立业,如此而已。
看了半晌,最后,公孙珣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心腹吕范、娄圭、王修等人身上片刻,这才忽然扬声开口:“诸位,我等奉命出东郡,然而贼已连破二十余城,罗众数万,我军六千疾趋,当以何胜啊?!”
这话问的很没道理,因为虽然局势很危殆,消息传得很开,有心人都知道绝世如何,可明晃晃的把敌人的强大和己方的弱小当众说出来,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可以称之为动摇军心了。
然而,不等下面的军士反应过来,便有一人当先出列昂然作答:“回禀中郎将,当上下一心,不离不弃,以六千骑为一人,如臂使指,方可应对。”
众将校看过去,果然是公孙珣的头号心腹,此次一来便被拜为裨将(副将)的吕范。
“既如此,”公孙珣叹气道。“不如暂缓牺牲祭祀,先杀一马歃血盟誓如何?”
众将校面面相觑,其中曹操被逼无奈,只能上前相询:“敢问将军,此番盟何誓?”
“无他。”公孙珣立在台上,昂然应道。“我意此番出征,无论出身贵贱,官职高低,当不离不弃,不使一人落于敌阵而不救,不使一人骸骨落异乡无所奉,违者……天谴之!尔等以为如何?”
曹操一时语塞,四面的军士闻言不由大喜过望,而周边的军官们却有些异议。尤其是本就在洛阳久居的北军军官,和涿郡而来的军官,基本上立场相对。
而稍倾片刻,居然有一名北军出身的军司马拱手行礼而出:“将军,若是有别部被围,相约而救自然合理,可若是一无阶骑士落于敌阵也要想救,岂不是因小失大?大军六千余,甚至于近七千人,天谴之言当慎之……”
“大军出征,出此无端之言,乱我军心!”眼看着一群北军子弟要纷纷附和,公孙珣不等此人说完,便忽然干脆打断。“请节杖……斩!”
众人猛地听到一个斩字,还茫然不醒,就见到数名中郎将的亲兵义从径直将这名军司马从行列中拖拽出来,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直接有人抽刀将其一刀枭首……血溅三尺,这时满营俱惊!
台下军士自然是骇的半晌没反应过来,而台边诸多军官,尤其是北军出身的军官反应过来后却更是心惊肉跳……一来是生怕公孙珣是在恶意找北军出身的军官立威;二来却又更担心对方只是纯粹发怒不满。
便是曹孟德,也是一时手脚冰凉,不知所言,更遑论来送行的河内太守等不相干之人了。
“这便是我为何要盟誓的缘故了。”公孙珣环顾四周,再无人敢轻易出声反驳。“军中仓促,或自北军而出,或自幽燕而来,或于河内征召……来源斑驳,互不心服,且仓促成军。或有人依仗出身鄙视他人;或有人初次从军不知生死之重;如今,更诱人连我这个持节主将当众所令之事都不在乎……那若不能歃血盟誓,以作约束,此行怕是真的要一败涂地了!诸位,如这等宵小若不严加处置,几日后上了战场轻易死了不要紧,要是误了朝廷大计,牵累军中袍泽,又该如何?!”
曹操听得此言,已然有几分佩服,便赶紧率众拱手称是,以作呼应……一时间,倒是无人再理会这地上之人了。
“将军。”有人忽然又建议道。“既如此,是否要借此獠之血行盟誓?或是以此人为牺牲涂抹旗帜立威?”
“不觉得恶心吗?”公孙珣在台上冷笑一声。“此等卑劣小人之血,含在嘴里不怕得病吗?若是抹在旗帜上……我却怕他污了我的将旗!孟德,将此人悬首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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