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初上,露华浓。.
云雾腾绕一室,泡满各色花瓣的浴桶内,美人仰首而出,墨发如瀑,肤若凝脂。莹洁的水珠顺着发梢一路蜿蜒而下,活色生香的画面不由教人屏息,端的是艳惊天下。
心梦忙取衣为我蔽体,难掩出浴那一刹的惊艳,赞叹道:“主子长得真美,比之宫里最受宠的丽妃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没准日后宠冠六宫的人就是主……”
“心梦,你今晚的话太多了。”我将腰带一结,冷冷打断,对这心思单纯的小侍女实在是头疼得紧。
古往至今,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有什么可羡慕的?从来花无百日红,做皇帝的女人,就更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鸾车来到门外的时候,我正闲闲插上发髻上最后一支珠钗,起身略整一整衣裳,留下一句话,款步走出去。
“今夜心莲陪同本宫到承恩阁去。”
我知道,这样一句旨意势必会让单纯善良的心梦略有些受伤。然而来到离国,我走的原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我早已不是昔日金尊玉贵的七公主,再无力护得身边任何人周全。也许。有时候越是喜欢的人,越是得远离。我不能让身边之人,再为我遭受无妄之灾。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鸾车似乎在皇宫里故意兜圈打转。略略掀开帘布一角,心莲会意,忙出声问:“敢问公公,为何一直抬着我家主子四处打转呢?”
在前头领路的公公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只是遵旨办事而已。.主子若有何不满,一会儿见着了皇上,再向皇上陈情罢。走!”
心莲为难看我,“主子,这……”
我摇摇头,示意就此作罢,暗地里却多留了一个心思。发现鸾车过处皆是金碧辉煌的殿宇,遍植名贵花卉,极尽奢华,想来是宫里位份较高的妃嫔所居之所。如此,并不难揣度慕容瑜此举的用意。
我苦笑一下,放下帘子,心底暗暗叫苦。
按规矩,到了承恩阁,左右皆退,独我一人进去。
一步步,我规言矩步而行。来到门前,我抬头望着高悬上空金光闪闪的“承恩阁”三字,想起那夜身心凌虐的痛楚,一股寒意袭遍全身。
倏然间,一阵阴风从脖后吹过,面前的朱色雕花门扉轰然洞开。
我低头,吓了一跳。地上我的倒影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影子,双影相缠,极是暧昧。腰间缠上一双手,我心里如被蛇咬般恶心,想躲却不敢躲,也不能躲。
似乎觉察到我身体的僵硬,身后之人故意吹气在我耳根,引来我身上一阵燥热。他低沉轻笑,却教闻者遍体生寒,“爱妃,朕已等候多时了。”
在我侍寝一夜后,宫里风向骤转,第二日,妃嫔们纷纷携礼上门拜访。无论来者何人,品阶高低,我皆一视同仁,殷勤接待,不敢露出一丝半毫的娇纵之态。然而传闻中宠冠六宫的丽妃,并不在诸人中,想是不屑为之罢。
令所有人奇怪的是,妃嫔侍寝之后,第二日皆会颁下圣旨定个正经名分。而我,时至今日,却仍是妾身不明地住在莲华苑。但慕容瑜的心思诡异莫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对我面上倒还算客气。只是时日一久,倒也架不住日渐疯长的流言蜚语,多说得不堪入耳。
心梦每每听到在背后嚼舌根的奴才,必气鼓鼓回来向我禀报,这时的她倒是像极了曾经朝夕伴我左右,忠心耿耿的丹碧。每每此时,我的心里皆忍不住一阵阵感伤。
对于外头的流言,我辩解不得,是有苦难言。慕容瑜此举的用意,我很清楚。幸而不封,是对我的警戒。我虽从了他,做了他的女人,骨子里的倔强和深仇苦恨却使得我从不肯曲意迎合。慕容瑜那般高傲的男子,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对我的暗自对抗,未必不着恼。
他做这一切,无非就是想告诉我,在这后宫,若想活下去,若想复仇,唯一的法子就是千方百计获得他的垂怜宠幸。如若不然,没有名分,有朝一日若我失了他的恩宠,将会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里败得一败涂地。也许,会连性命都输掉。
个中的道理,我其实不是不知。但慕容瑜终究是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亲人尸骨未寒,教我如何能笑颜相向,以美色讨好于他?我,做不到。至少,现时还做不到。
很快,诸妃的笑脸,在随后几天慕容瑜新纳了一名宫女为贵人后彻底消失不见。她们来莲华苑依旧很勤,只是从前的笑脸逢迎换成了冷眼奚落。
对此,心梦很是为我不平。我倒是处之淡然,宫里拜高踩低,跟红顶白早已不是什么媳事。从前在晋宫时,我就已见怪不怪。只是彼时的我,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如斯狼狈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这种百般隐忍的日子走到了尽头。
“心梦,泡杯茶过来。”瞥见心梦低头仓促进门,正在看书的我顺口唤了一声。
“哦,是……主子。”心梦捧着茶,神色躲闪地走到我身旁,将茶放下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出声,睇一眼她衣裙的狼狈,心下明了,“回过头来,告诉本宫发生了什么事。”
心梦不肯回头,声音里含了一丝呜咽,“没,没什么。奴婢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起身,一把将她的身体扳过来,挑起她的下颌,原先白秀的脸颊上赫然印着五个血红的指痕。
“主子,不关荣嫔主子的事,是奴婢做事不小心。”心梦躲闪着不肯让我瞧,委曲求全的模样像极了昔日的丹碧。
我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热气,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我能容忍别人欺凌我,但绝不能忍受别人欺凌我身边的人。
然而我却不知,此去,是祸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