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庭院寂静。.
昏黄的烛台前,男子斜坐榻上,一身白衣如雪素净,清俊的脸庞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接过属下恭谨递过的密报,拆开细读起来。而信封上赫然写着“南陌密报”四字。
不知信上写了什么,那双波澜不惊的漆眸倏然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恢复平素的淡漠。云千歌将淡黄色的信笺移至烛火上,看着它在噗哧作响的火苗中慢慢燃烧殆尽,目光缓缓投向面前的黑衣人,低沉悦耳的声音透出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此事不得再对第三人提起。”
黑衣人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可是公子,此信一式两份,一份送到了您手里,另一份已……”
一阵微风吹过,室内徒留一股淡淡的杜若清香,而那白衣胜雪的男子早已不知去向。
黑衣人茫然呆立,“公子……”
离恨宫位处长安城郊三十里外的山谷里,群峦叠翠,云雾缭绕,极为隐密。且传闻离恨宫宫主精通玄门阵法,在宫殿四周步下数十种阵法,想要闯入难于登天。宫主还匠心独运,命人将整座宫殿建成如一个回环相扣的圆圈,呈九圆归心之势。若有侥幸破阵闯入者,必知何为步步惊心,机关算尽。
莫说是外头的人,便是离恨宫中人也甚少能踏入九宫的中心,也就是铜面人的住处。事实上,除了云千歌和少数几名贴身服侍的侍女外,几乎没有人能进入到离恨宫的中心。自然,也就甚少有人能知晓,这儿乃是一座幽静冰冷的石室。.
月色般迷蒙的纱幔重重静垂,纹丝不动,石室安静得近乎死寂,给人一股莫名的压抑感。
纱幔之后,铜面人盘膝坐于一张不断散溢出白烟的紫玉玄冰床上,耳膜微动,紧闭的双眸倏然张开,煞气深重,“谁?”
练功之时,她素来不喜被人打扰。
云千歌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近,恭谨地答:“娘,是孩儿。”
深一吁气,双手缓缓放下,闭目养神,“这么晚了你不在府里陪着公主,怎么反倒跑来这里来找我这个老太婆,可是有事?”
淡淡的口吻,仿佛只是无心之语,云千歌却听出了其中略微的谴责意味。幼年失怙,遭逢巨变,能走到今日全赖娘亲一人支撑着大局。是以云千歌对于铜面人是极为尊敬的。
“娘……”轻声唤了一句,低头不语,神态一如犯错的孩子般温顺。
铜面人睁开眼睛,难得地笑出声来,戏谑道:“怎么,今晚又被慕容蝶衣那小丫头拒之门外了?呵呵,歌儿,难得竟有女子不买你的账。”
笑语刚歇,目光骤变,不复方才的温慈,“然则,她不买你的账,固然有她自身的原因。只是,你自己便没有过失了么?”
云千歌心下一惊,茫然抬头,“孩儿不明白娘的意思。”
铜面人走下床来,踱至云千歌跟前,目光上下打量那张天人般俊秀绝伦的脸庞,嗤嗤冷笑,“不明白本宫的意思,嗯?歌儿,以你这般出挑的人才样貌,只须假以柔情,何愁收服不了慕容家的那个小丫头?只是你,却从不曾对此上心。为何?”
直射而来的犀利目光不由教云千歌略略心虚,垂下眼帘,淡淡道:“孩儿已尽力,是公主心有所属……”
铜面人冷冷打断,“你休要与本宫装傻。莫说你此刻羽翼未丰,便是你有朝一日登基大宝,也终究还是本宫的儿子。你的心思如何能瞒得过本宫去。”
云千歌忙惶恐跪下,扯着铜面人的裙裾,“孩儿绝不敢欺瞒娘,请娘息怒。”
“你不愿对公主费心,是为了白霓裳那丫头,是与不是?你心里一直记挂着她,是与不是?”
秀净的脸庞上淡得没有一丝表情,云千歌只是跪着,不肯回话。
看着那张与当年的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庞,骨子里的倔强如出一辙,铜面人又惊又痛,“不许沉默,回答本宫的问题。”
如墨玉般沉静的漆眸动了动,定定吐出一字:“是。”
铜面人震惊地睁大眸子,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倏然间,她举起右手,狠狠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寂静的石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云千歌趴伏在地,束发的紫玉簪子摔在地上碎成两半,如瀑的青丝披洒肩头。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凄美得犹如画中仙。
“逆子。你这不孝的逆子,真真是要气死本宫了。早知今日,当初本宫何必拼命救你出来,不若一起追随先帝而去来得干净。”语含哽咽地忆及当年,冷酷无情如铜面人亦不禁红了眼眶,显见尘封心底的伤痛之深沉。
“母后……”云千歌哀哀地唤,左脸颊上赫然印着五个触目惊心的手指印,而最为让人惊诧的却是那张云淡风轻的天人之颜上竟缓缓淌下两行清泪。
处变不惊的云千歌,杀伐果断的云千歌,清贵无瑕的云千歌,惊才绝艳的云千歌,竟也会流泪……
更让人奇怪的是,他竟然一改以往,唤铜面人为“母后”。那么,他究竟是何人?铜面人又究竟是何身份?
手无力垂下,背过身子,只留给云千歌一个冷硬的背影。
她说:“本宫曾与你说过,除非有朝一日你能手刃仇人,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届时方可唤我一声‘母后’。你莫不是情迷心窍,连这都忘了吧?”
听这讥诮的语气,便知铜面人心中沉怒不已。望着母亲冷漠的背影,云千歌眸色凄伤,心头不由大为悲痛,“母……娘,亡国之恨,杀父之仇,娘多年来的教诲,孩儿片刻也不敢忘记。”
铜面人蓦然转身,目光如电如剑,“哦,果真片刻也不敢忘记么?那为何本宫再三告诫你不得对白霓裳动情,你却仍是对她动了心呢?”
云千歌跪过去抓着母亲的衣角,如玉的容颜透出刻骨的忧伤,“娘,八年来的朝夕相处,无数个日夜,孩儿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可对她动心、不可对她动心。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