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裳缓缓起身,抽出帕子想过去替她拭泪,不想那锦衣华服的女子却突然起身直挺挺地跪倒在她面前,不由吓得她玉容失色,退后几步,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双凤眸灼灼发亮,似是两团燃烧的火焰,嫉妒、羡慕、无奈、怨恨交织在一起,似是恨不得能射穿白霓裳的身体。.良久,她开口了,却是字字如冰,“我明若兰从未求过人,生平第一次下跪求人却是跪在了自己的情敌面前。白霓裳,你可知我有多么恨你。恨不得能让你从此让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恨不得能将你挖心掏肺,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可饶是我如此恨你,却依旧不得不对你笑脸相迎,不得不跪下求你。白霓裳,你可知我心底有多恨,有多不甘心。”她一边说着,泪水一边唰唰滑落,一字一句嘶声竭力,语过剜心,言至最后竟哽咽得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从未见过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明若兰哭得如此失态、如此伤心、如此无助。
白霓裳不觉怔住,心底震动,同时亦跟着暗自松了口气。明若兰,她终是忍不住说出来了,终是忍不住要与自己摊牌了。天知道那种日日相见,明知对方心底恨你恨得要死却还在笑颜以对的虚伪有多让人难受。比起那样的笑里藏刀,白霓裳宁愿明若兰如现在这般对她发恨咒骂。
白霓裳缓缓蹲下身子,想擦去她满脸斑驳的泪水却被她倔强地侧脸躲过,不禁轻声叹气,遂问道:“你心里既如此恨我,却还肯跪下求我,可见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了。.说吧,是什么事?”
明若兰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白霓裳,却被不断涌出的泪水隔绝了视线。她虽看不清白霓裳此刻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同情,不觉满心羞辱。她紧咬下唇,有鲜血缓缓溢出,却浑然不觉疼痛,“求你回宫。求你委屈自己,与我共侍一夫。白霓裳,你可知……钰他当初真是想为你空设六宫的,他只是力不从心啊。”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很明显,明若兰的话教白霓裳吃了很大一惊。空设后宫原是纳兰容钰对她的承诺,亦是私密。就连纳兰容逸都不知情,何以明若兰竟能知道?心头蓦地闪过一丝光亮,摇首自嘲一笑,“瞧我这话问的,你和他原是青梅竹马,你又是他心尖上第一要紧的人,他的事你哪有不知道之礼?”
一听这冷嘲热讽的话,明若兰的声音顿时拔高几分,昂首道:“是,他的事的确从不瞒我。可你又何必如此冷嘲热讽?他心上第一要紧的人是谁,你我二人皆心知肚明的不是吗?白霓裳,你可想知道钰他凯旋归来后,见我第一面说的话是什么?”
“是什么?”白霓裳一时压抑不酌奇,脱口而出,见那张如花娇颜悲怆愁苦方醒悟过来,看来纳兰容钰与她说的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明若兰此刻的心神却不在白霓裳身上,凤眸中水光潋滟,缈缈含悲,不知是飘去了何方,也许是飘回了当日的那个情景吧。
那日她甫一追随爹爹回京,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接到了他传她入宫的旨意。当时的她欣喜若狂,不疑有他,只当他是迫不及待要与她互诉衷肠。忍辱以身侍他人多年,她与他终能名正言顺地并肩站在那九重宫阙的最高处,共享一世繁华。不想,那昔日桃林碧影深处与她两小无猜、互订终身的岸伟男子,转身却为别的女子动了心,说他只能负却当年锦瑟约。桃花树下,仍是繁花似锦,落英缤纷,此情却已成追忆。
明若兰灿然一笑,宛若千树万树桃花开,转瞬凋零,徒留入骨的寂寞与忧伤。唇瓣含笑,双眸凝悲,她低语如泣:“那年立后圣旨传来,他约我桃林相会,苦苦哀求说是只要我愿意,他便抛却一切带我远走高飞,从此只羡鸳鸯不羡王侯。骄傲如他,为了挽留我甚至甘折膝下千金。你可知他当年待我亦是浓情蜜意,一往情深。若我当年答应随他一齐离开,郎情妾意,也许今日这一切便会是另外一番模样了罢。可我居然没有答应他,如今回首,一切俱晚矣。”
这段陈年往事,白霓裳亦是有所耳闻的,不禁嗤声一笑,“哦,那你当年为何不答应他?莫不是舍不得那皇后之位吧?”
明若兰恨恨地瞪着白霓裳轻蔑的微笑,目光凶狠得似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忽而泪如雨下,大笑起来:“哈哈,我为什么没有答应他?哈哈,我贪图皇后之位?白霓裳,亏你说得出口。我明若兰若是如许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他如何会对我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白霓裳猛然惊醒,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神情凄伤的女子,“莫非,你拒绝了随他一起离开,情愿入宫为后是为了他?为了让他养精蓄锐有朝一日逼宫夺位?”
明若兰没有说话,紧闭的眼角却有滚滚热泪不断涌出。她攥紧了衣裙,面色青白得吓人,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不哭出声来。明家的女子,纵然是输了,亦不能失去高贵的风度。
看着那张悲伤而倔强的脸庞,白霓裳依稀能体会到她心里的痛苦、折辱与不甘,她与自己是何其的相似呀。同样是为心爱的男子牺牲了所有,到头来却落得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凄凉境地。若是今日的人换成了她与慕容蝶衣,她可也会落得如明若兰一般的凄惨,需要屈膝求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允许自己与她共侍一夫?眼眶顿时涌上一股热流,不由自主地抱住面前的女子,哽咽道:“若兰姐姐,霓裳年轻不经事,从前多有冒犯,教你受委屈了。”
明若兰身子轻轻发颤,这才“呕”的一声哭出声来。先是断断续续的啜泣,而后是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