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仿佛有一双黑亮的眼眸始终在注视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几许伤痛、几许怜惜。.白霓裳只顾沉浸在心里的悲痛中,哪里还能发觉?
渐渐的,女子的梦呓声越发低了下去,直至趴在桌上毫无反应。那藏身暗处的白衣男子这才飞掠过去,抱她回了寝宫,而后片叶不沾地离开了皇宫。
只是第二天醒来时,白霓裳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不禁吃了一惊。若非宿醉后的头痛犹在,白霓裳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可问过左右皆无人得知昨夜是谁抱她回了寝宫,便也只得作罢。
回到竹林小屋的时候,天空已微微露出了鱼肚白。翠绿欲滴的竹林在晨曦的微风中摇摆着身体,簌簌作响,一派悠然自得。
宇文飘雪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门,伴随着门扉的呀然洞开,晨光顺势照入屋内。在那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阿雪,你回来了。”
宇文飘雪抬头瞥了那人一眼,恍若未闻,竟一声不吭地走到内室躺下。相识十年来,这是第一次宇文飘雪给明道远撂了冷脸。
明道远面色一黯,随即追到了内室,望着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男子,问道:“阿雪,是她么?”
竹屋内静悄悄的,只闻外头的竹林风动,不闻人语。明道远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就在他以为宇文飘雪打算永远沉默下去时,那人却开口说话了,冷冷二字,“是她。.”
那一刻,明道远听到了心底坚冰破碎的声响。他清楚地知道,白霓裳之事必将在他和这位多年挚友间架起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犹自不甘心,忙解释起来:“阿雪,你可是在怪我么?我当初并不知道她是你要找的那人啊。我若知道是她的话,那么……”
宇文飘雪睁开眼睛,眸光冰冷地似乎要刺穿明道远的身体,打断他道:“那么你又待如何?你会就此罢手,还是手下留情?不,你不会。你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是吗?”微作停歇,他郑重唤他:“道远,你想多了,其实我并未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辛苦找寻多年的人原来就近在眼前,何以我竟没有早一点认出她来?何以会在亲手将她推入了痛苦的深渊后,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人是她?何以再次重逢时已成陌路,我竟不敢与她相认?命运弄人,我亦无话可说。”
“阿雪。”明道远惊痛地唤,狠狠揪住男子衣领,四目相对,俱是冰冷而疏离的气息。相识十年,宇文飘雪虽性子孤冷,向来冷面冷心,可一直都是戏谑地唤他为“混小子”,何曾这般与他郑重地直呼姓名过?
“你怎知我不会因了你的缘故对她手下留情,甚至于是罢手?你怎就断定了我不会。宇文飘雪,你也忒小看自己在我心里的位置了吧。抑或说,因了这件事,你我二人便要断义绝交了?是这样的么?”语末,是长长的颤音。
宇文飘雪别过脸去,双唇紧抿,终是无奈叹息:“混小子,你别逼我,我不知道。我很累,你能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呆会儿吗?”
明道远还欲再说,却终究默默退出。也许,是该给他时间独自静处。
其实,何须再想什么?回来的这一路上,宇文飘雪早已将一切想得很清楚。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的决定与多年挚友坦诚罢了。望着明道远颓唐离去的背影,宇文飘雪侧身面壁,悄然无声地叹息。闭上双眼,这些日子所发生过的事情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最初的最初,是混小子将她带到了竹林小屋,带到了他的身边。只可惜当时的他却不识少女原是故人,一味的疏远淡漠,甚至于举剑相向。她的心里只怕那时便已存下芥蒂。如今他又与混小子暗中联手设下环中环、计中计,迫得纳兰容钰对她下手,害得她小产失子。若有一日所有的这一切大白于天下,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她?她又如何能原谅他?
“丫头……”男子的声音低沉感伤,宛如梦呓。翠竹泣墨痕,碧色的枕巾半边犹干,半边已然湿透。
当明道远再次回到竹屋时,那白衣冷然男子早已不见踪影。风从微敞的门缝里钻入,徒留一室寂寥,桌面上白纸簌簌飘响。明道远脚步沉缓地走过去移开案上烛台,拾起字条默念出声:“雪去也,请君善自珍重。十年情谊,生死至交,雪永世不忘君之恩惠。然君与我各有所念,从今以后唯有各为其主,昔日情义唯望来生再续。”
眸中神采渐渐黯淡,反复呢喃那句“然君与我各有所念,从今以后唯有各为其主,昔日情义唯望来生再续。”
衣带飘扬,明道远“唰”的一声转身奔出,四下回望,大声呐喊:“阿雪--阿雪--阿雪--”
痛悔冷寂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竹林上空,层层扩散,只是离去的人一如逝去的流年,如何还能唤得回来?
十年前那个衣着褴褛的小男孩闯入他的眼帘,揪着路过的他的衣角,目光坚毅地说:“你若肯收留我,日后我必定会报答你。”
丞相府里备受宠爱的二公子忽然笑了,眼底满是落寞的神色,他问那小男孩:“那么,我若是救了你,你肯做我的好朋友么?”
小男孩重重地点头,“我叫宇文飘雪,我会做你一世的好朋友。”
不知为何,他就这样毫无缘由地选择留下了那个小男孩,并送他到天山学艺。因为宇文飘雪告诉他,他要让自己变得很强大,然后去找那个对他很重要的女子,保护她再也不受伤害。
十年前的旧事仿佛是昨夜才发生的一样,宇文飘雪的话犹在耳畔回荡,明道远面色怔松,脸颊霎时滑过两道冰凉。他缓缓蹲下身去,喃喃自语道:“可是阿雪,一世又是多久呢?这才过了十年,你便也要离我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