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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外几里,张秀才的马车停在了一座不知名的矮山的山脚下,然后张秀才和他的友人梁仁下了马车。
梁仁指着这面前的矮山道:“张兄,陈兄的坟冢就是在这山上了!”
张秀才沉默地点了点头,转头就叮嘱了车夫一番,让他在这山脚下等着,然后就在梁仁的引领下,提着食盒酒菜上山了。
上山的一路上,前面领路的梁仁又是边走边说了些这十几年关于病逝的陈秀才的事情,语气带着唏嘘怅然,对于陈秀才的病逝更是惋惜不已。
张秀才听着,却是越发沉默无言了,脚步沉重,心情更是沉重,对于陈秀才的病逝,他总觉得有些恍惚不真实,还记得当年他们在金陵城相交成为好友的时候,那都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啊,可是怎么眨眼间这人就这么没了呢?真是世事无常!
张秀才心里沉甸甸的,走了良久,终于是上了山,在梁仁的引领下,来到了好友陈秀才的坟冢前。
只见这眼前矮小孤坟一座,坟前一块斑驳的石碑立着,坟上长着些微葱绿的青草,坟下自然是埋着好友陈秀才的尸骨的,张秀才默默看着这孤坟,这孤坟前的石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眼圈却已经先红了,湿润了眼睛,却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抬手用袖子再次擦了擦眼泪。
梁仁见状,也是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张秀才安慰道:“好了,张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人已经去了多年了,再如何也不能死而复生了!而且今日你能来此拜祭看望陈兄,想来陈兄在九泉之下也会很高兴的吧,此时我们几个也算是故友重逢了!来!张兄!收了眼泪,我们和陈兄一起来喝一杯,再好好说说话!”
说完,他就把提着的食盒放下,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酒菜碗筷都摆了出来,摆在了孤坟前,然后又倒了三杯酒,一杯放在坟前,一杯自己拿着,又一杯递给了张秀才。
张秀才擦了擦眼泪,就接了过来,看着那孤坟,通红着眼眶道:“陈兄,我是张文宽,张文宽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来金陵城赶考,和你一起夜里苦读的张文宽!陈兄,我来看你了!我先敬你一杯!”
说着说着,眼泪又是要掉了下来,他忙是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把眼泪逼了回去,又是大大地哈了一口气,对梁仁笑道:“梁兄,这是好酒啊!很是呛人,只一杯,我这眼睛就被呛得有些通红了!”
梁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不是酒的缘故,而是张秀才心情悲伤的缘故,但他也没说什么,自顾自也是一饮而尽,然后蹲下去把陈秀才坟前的酒杯里的酒洒在坟前,就又斟满了酒杯,也起身给张秀才和自己斟满了酒杯。
他和张秀才站着,陈秀才躺在坟里,十几年后,三人再次相聚,就像当年一般闲聊了起来,又是说了各自十几年的经历,缅怀着过去的事情。
当然,坟冢里的陈秀才是不可能说话的,他也只能躺在坟冢里,默默地听着两个好友在坟前的絮絮叨叨的了。
而要是真有黄泉地府存在的话,陈秀才还没去转世轮回投胎的话,估计此时地府中的陈秀才恐怕也是很欣慰高兴的吧,毕竟他无儿无女的,病逝了十几年了,还有好友记得来山上孤坟前看看他,和他说说话,这已是能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就这样,张秀才和好友梁仁在陈秀才的坟前说了很多,一杯一杯的酒水也喝了很多,不知不觉间时间就已是到了下午三四点了,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这场拜祭看望也该结束了,不然等到傍晚城门关闭了,梁仁可就进不了城了。
于是,梁仁看了看天上渐渐偏西的太阳,又看向通红着眼眶,几次洒泪的张秀才,叹息一声就道:“好了,张兄!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就让陈兄一人在此好好歇息沉眠吧,他这一辈子,为了科举日日夜夜地苦读,从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则是一睡不起了!”
“他就是太执着了,就算通不过乡试,不能中举,又如何呢?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不能中举的何其多啊,但日子不是都还要过吗?哪里能像他这样活活地把自己逼死熬死呢?”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是红了眼眶,长叹声道:“唉!我也是从陈兄这身上看明白了,这科举啊,也是看命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莫强求,不然强求也没用,只会自己痛不欲生,折磨自身而已!”
“所以啊,我家里的两个小子,虽然我也是送他们去学馆私塾读书,但并不强求他们要给我下场考出个什么好成绩来,一定要中举什么的,他们读书能够识字明理也就罢了,其他的也强求不来!我那大小子就没去下场过,直接读了几年书就不再读了,去铺子上帮忙了,我也没强求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至于二小子嘛,他倒是下场了两次,第一次童子试都没过,有些心灰意冷,但他还挺有韧劲,又是苦读了两年,今年又是下场了,不久刚刚过了县试,等四月份也要参加府试了,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呵呵!但不管结果如何,我也都不在意了,看他的样子,也不是能中举的样子,最多也不过是和我一样成为个秀才而已,但至少也是好好活着过日子啊!活着就好了,没必要太过强求,折磨自身!张兄你说是不是?”
他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还拿自家两个儿子出来举例,张秀才听了他的话,却是神情复杂的很,他没想到友人梁仁对于科举会是有这样的想法和态度,和他的想法已是有了些许分歧了。
其实,张秀才和病逝的陈秀才一般,对科举也是执着的很,心有不甘,不然张秀才不会这么从小就给张进开蒙,期待着张进长大下场了,也不会到这把古代可以称为老夫的年纪了,还想着明年下场参加乡试呢,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啊!
不过,相对于陈秀才这样活活把自己熬死逼死相比,张秀才又是心胸开朗些许了,不甘是不甘吧,但日子还是要过的,毕竟他还有妻子儿女呢,科举虽然重要,但并不是他的一切!乡试无望能让他心灰意冷,但也不至于就到了活下不去的地步!
一时之间,站在这孤坟前,张秀才想了很多,最后他也只能是长叹一声,对着陈秀才的孤坟拜了拜,感慨万千地道:“都说边关沙场上,守边的将军百战死,有去无回,可谁又知道,这漫漫科举之路,对于我们读书人来说,也是一个无法回头的战场啊!走上这条路,也是奔赴沙场了!”
“有的刚走上战场,童子试都无法通过,就战死沙场;有的也如我们一般,通过了童子试,乡试却如飞来的利箭一般,把我们钉死于此,无法再前进!也不知道要经过了多少磋磨,多少挫折,又有多少读书人能够上那金銮殿,最终成为天子门生呢?唉!应该千万中才有一个吧,想想也是让人颓废无望了!”
旁边的梁仁闻言,张了张口,却也是默然无言,神情同样复杂的很。
张秀才感慨了一番,却又忽然变的洒脱起来,向这座孤坟拱了拱手,哈哈笑道:“陈兄,太阳偏西了,我和梁兄也该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吧!”
然后,他转头招呼梁仁道:“梁兄,我们走吧!这天色也不早了,再晚城门就要关闭了!”
“嗯!”
梁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也是在坟前拜了拜,然后收拾了一番,就提着食盒和张秀才下山了,这山上又是剩下了这么一座孤坟,埋葬着一个执着于科举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