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芙烟并没流露多少惊诧之色，以她对宁越的了解，有了这些线索，足够得出如此结论。
按在床板上的小手稍稍发力握了几下又松开，似乎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最后，她还是开口了，声音中仍旧带着一抹沉重。
“出发前，我知道的情报很片面。直到到了这里后，才知晓剧毒之事。而且，根据那位不曾直接露面的统领话语的意思，似乎这一次十二神殿下达给我们的任务……最主要的不是救回那些村民，而是带走那样剧毒。只要有足够的样本进行解析，应该能够研究出应对的手段，甚至是解药，防范于未然。”
“但真相是，天神族想借这次机会，拿回万年前他们遗失的灭绝兵器。而那些被劫走的上千村民，甚至是你们这些任务的执行者，并不重要。”
其实就算对方不说，宁越也能多少猜到。所以，在刚才的质问以及警告中，同时是对于纳兰芙烟以及那个掌柜的。他绝不容许任何一者暗藏私心，而去留下那样种族灭绝兵器。
苦笑着点了点头，纳兰芙烟再道：“其实，昨夜的行动我也知道，就算得手了，也不可能凭借一纸手令，瞒天过海带着救出的数百村民逃离泽瀚帝国。真正目的，恐怕是得到某个令牌或是钥匙，得以接触到那个剧毒重启计划的核心研究区域。找机会，带走样本。既然只需样本，那么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就可以带走，剩下的，全部可以作为弃子。”
“当年，魔族先祖销毁剧毒，舍生取义，故此一去不回。而这一次，你们的有来无回，为的又是什么？遭欺骗之下的愚忠？还是说，为了虚假的荣耀？”
“我们……别无选择。宁越，不妨告诉你，执行这次任务的大半成员，都是来自五大家族，或是五大家族名下的附属家族，一个个都是戴罪之身。也有跟我一样的，曾加入十二神殿，最后被罢免了职务，但是还留一线希望。只要，能够完成任务活着回去，就可以既往不咎。”
末了，纳兰芙烟摇了摇头，再是一叹：“我很矛盾，现在到底该怎么做？如果真相真是那般，剧毒本由天神族研制，曾经用于对魔族的灭绝计划。那么对我而言，继续执行这个任务不是赎罪，而是犯罪。只是在军神殿以及天神族眼中，魔族的命不算什么，将他们屠杀，亦是一种荣耀。而我，却又需要那种虚假的荣耀，只为叫我和娘亲不再遭受不公正的对待。”
宁越点头叹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你的忠心本来就是对自己的家族，对十二神殿，对天神族。所以，你选择继续执行，那也是忠孝两全，我没有理由阻止。但是，如果你因此而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让我……想一想吧。”
最终，纳兰芙烟合上双眼仰身一躺，倒在了床上。
见状，宁越告辞离去。对方的难处，他能理解。但是，能理解，不代表可以接受。也不代表，能够原谅。
“主人，如果她真的选择继续执行，你下得了手？”
也在这时，幽萱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她倒是略显轻松，有种事不关己的无所谓。
“不，她不会那么做。不然，她就不是我所认识的纳兰芙烟。因为她身世的束缚，她必须为军神殿卖命，但不代表着没有自己的良知与判断。这一次，她不会叫我失望的。”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次她因为无路可退，只能违背自己的良知呢？”
对此，宁越狠狠一笑，回道：“那么我就揍她一顿，直到她清醒为止。反正，与她为敌，也不是第一次了。”
“嘿嘿，就知道主人下不了狠手。且不提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再怎么说，她也是你钦定的皇后。”
“幽萱，你倒悠闲，而且玩笑话越来越多了。准备一下，接下来的凶险恐怕要胜过曾经的任何一次。所以，加大对我的特训力度，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一笑应下的同时，悬浮在半空的幽萱扭首一望，看着印刻镜面大地之上的帝血赤莲图案，轻轻再是一念。
“我有种预感，在这泽瀚帝国，存在着解除最后两道封印的契机。”
……
次日，纳兰芙烟主动敲响了宁越的房门。看着她还带着几抹苍白的脸色，以及有些黑眼圈的模样，只怕昨晚睡得很是不好。
“一大早就上门，有结论了是吗？进来说吧。”
宁越让开了路，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事。
“对了，这一次怎么不见你继续佩戴面纱了？”
之前，纳兰芙烟的那一副薄薄面纱可是从不摘下的。自从那一夜，他撕去了对方的皮质面具，却不再佩戴面纱，一直这般露出容颜。
纳兰芙烟淡淡回道：“圣女身份都被剥夺了，还整那些故弄悬殊的做什么？之前，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模样不够威严，震慑不住那些久经沙场的军神殿战将，也威慑不住各类敌人，才带上了面纱。也是为了，四处游历时，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
“也对，就你这副容貌，如果不戴面纱出去闯荡，麻烦确实不会少。”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红颜祸水？”
“不敢。”
端坐在了桌前，与纳兰芙烟正面相对，宁越正色起来，摆出一副严肃姿态。
“好了，说正事吧。”
“我会尽自己的一切，与你们联手完成这一次行动。途中，如果你们与军神殿的其余强者动手，我是劝不住的，只能两不相帮。此外，必须尽可能让我救走所有被羁押的无辜村民。并且，销毁那样带有剧毒的灭绝兵器的时候，我也要在场，亲眼看到过程。”
说罢，纳兰芙烟再补充道：“同样，我会提供我这边掌握的所有情报。只是，对于军神殿接下来的行动，我并不清楚。很可能因为之前的那次失败，计划变动了。所以……”
“这样就够了。我答应你，等到这一役结束，我会拜托第一骑士为你安排出海船只，离开泽瀚帝国。对了，这一次行动的除了军神殿外，可还有别的十二神殿配合？”
“不清楚，至少我没接触到。毕竟，不再是圣女的我能够接触到的情报，级别都不高。怎么，你有发现？”
“也不算是吧。在两个多月前，在我航行向泽瀚帝国的途中，臻坎帝国海域，又一次撞上了机工神殿。我说不出清楚，他们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没准，其实与军神殿的这一次行动并无关联。”
略加思索一番，纳兰芙烟摇了摇头：“不好说，机工神殿一向特立独行，独来独往惯了，与其余神殿的合作都不多。而且一般就算有，也是他们找其余神殿，很少反过来。”
“看来，十二神殿是真的不在意那些村民的死活。”
叹息一口，在宁越想来，如果出动机工神殿的魔导战舰，想要救出那些被掳走的村民，将省事许多。大概在十二神殿的高层看来，比起可能损失魔导战舰，甚至被魔族捕获的风险而言，上千普通人类村民的性命，太过微不足道了。
片刻后，正堂。
掌柜看着宁越与纳兰芙烟用完早餐，而后拍出了一张纸条，缓缓推出。
“这个据点，今日午时会换防，那是一个进去的机会。去不去，看你自己的意愿。”
当宁越下意识去接纸条的时候，纳兰芙烟开口道：“关于军神殿被擒获的几个人，有消息了吗？”
“有。被生擒的是四人，两个骨头硬，一直撑着不说。奈何，还有两个熬不住酷刑，招了。虽然他们所知道的都只是一部分，不过共同部分还是一致的。于是昨晚，燕歌城兵马司找到了两处你们的据点，只是人去楼空。”
纳兰芙烟哼声一笑：“这个自然，军神殿有一套完整的紧急备案。如果任务失败，致使有人被捕，一刻钟内就会销毁所有资料，撤出据点，退至被捕获者级别不足以得知的高级安全屋。”
似乎猜到了她会这么回答，掌柜再缓缓说道：“但是紧接着，黎明时分突袭的第三处据点，有所收获。当场斩杀两人，生擒五人，只逃了一个。”
“这不可能……”
嘀咕了一声，纳兰芙烟轻轻摇头。
“具体情况，我这边的眼线也不清楚，只是这样报来的。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放心我？”
她当然听得出掌柜的言外之意，军神殿的人既然会被拷打说出真话，那么她若是落入敌手，也可能招架不住。现在的她，所知道的不单单是军神殿的事情，还有此处的布置，以及一小部分以掌柜为首打算开展的行动。
掌柜点头道：“毕竟，我也是第一次与十二神殿合作，肯定不能放心。况且，你的伤未好，留在这里休憩几天，对你我双方来说，都最稳妥，不是吗？”
这时，宁越也看完了那张字条，手指一拨，燃起的无名之火迅速将之焚烬。
“纳兰芙烟，听掌柜的，你现在这里休憩几天，我自己去看一看。”
“不。不是你独自去，有影琦陪着你，一并去。”
话音刚落，影琦的身影出现在一角的阴影中。在此之前，宁越扪心自问，自己未曾察觉丝毫。这还是白昼，又没有借助折光斗篷一类灵器，对方的隐匿手段尚能如此，实则可怕。
身前，影琦对着这个命令明显带着一丝不满。
“掌柜，我自己去就好，为何要带上他？”
“那种环境下，你的潜行没问题，但是伪装刺杀恐怕得手不了几次。正面的交战，他胜过你太多。而拥有那等实力，潜行方面也不弱的，我们组织里恐怕也没有胜过他的。所以，他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