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长公主和甲一来卢龙塞,赵胤把他的房间让给了父亲,就搬到了书房来住。这里只有一张休息使用的软榻,时雍睡下去,赵胤就没得地方睡。
谢放看着大都督口是心非,心里暗叹了声。
“爷,把她送回去吧。”
赵胤道:“让人看见不好。”
喝多了回去让人看到确实不好,可是喝多了没有回去,而是睡在大都督屋里不是更不好吗?谢放心里忖度,嘴上却不敢说,只问他:“那你哪里就寝?”
赵胤坐回了椅子上,拿过时雍还没有喝完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慢慢啜了一口,淡淡道:“我坐片刻,等她醒来。”
醒来?
谢放怀疑时雍喝多了还能醒来。
唉!刚硬冷峻的大都督,终是免不了儿女情长。
谢放心里叹息,更焦虑的是,大都督这般纵容她,往后还如何在她面前立威?看了看趴在床边警惕地看着他们的大黑,谢放嘴巴张了好,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退出去。
忙了一天,赵胤其实有些疲乏,但他没有叫醒时雍,而是一个人默默喝光了那壶里的酒,又看了一会儿书,眼看夜深了,时雍不仅没有醒来的迹象,还将整个脑袋都缩到了被子里。
她屋里的被子厚,书房被子薄,她可能是怕冷,身子缩了起来,就露了个头顶在被子外面。
赵胤皱了皱眉头,怕她被闷死,慢慢走过去,将被子往下压了压,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摆在枕头上。
时雍不舒服,滚一圈换个姿势又缩了下去,将被子捞过来盖住自己,蜷得像一颗蚕蛹。
赵胤从未见过睡觉这么不规矩的人。
他看了片刻,见时雍毫无动静,又去拉了拉她被子,时雍懵懵懂懂间一只脚搭过来,死死压住他的胳膊。
时雍睡觉没规矩,更不喜欢穿着袜子睡觉,虽然喝了酒,也不耽误她在迷迷糊糊间脱袜子。这从被子里伸出来的那只小脚,光洁白皙,五根指头如同玉石,指甲圆润精巧带着淡淡的粉,保养得极好,似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般,从赵胤手背划过,冰冷沁骨,那细腻丝软的触感几乎瞬间夺走他的呼吸。
女子的脚是禁区,赵胤从不曾这般近距离看过,更不知女子的小脚竟会美成这般,他喉头绷紧,神魂纷乱,原本探出去想将那只脚拿开,终是克制住,慢慢缩回胳膊。
时雍不满地转身,另一条腿压过来。
赵胤眉头蹙起,两次没抽回来,试探地唤她。
“阿拾?”
时雍嗯了声。
赵胤:“醒了?”
时雍含糊道:“驴肉火烧好吃。”
赵胤挑了挑眉,“是驴肉火烧好吃,还是酱驴肉好吃?”
时雍道:“属驴的都好吃。大驴最好吃。”
哼!赵胤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屏佐吸,拽住她光洁的脚踝,轻轻挪开塞回被子,终于松了口气。可是他刚要直起身,睡梦里感觉到被冒犯的时雍就不依了,脚弯一钩,拖住他的衣袖,人就水蛇般缠了上来,不满地道:
“大人~”
赵胤心头微跳,低头想看清她是不是在装睡。可脑袋刚往下压,面前就出现一张狗脸。
大黑不知何时将双脚搭了上来,脑袋从他腋下钻过,隔在他和时雍之间,一脸不解地歪头看着他。
赵胤看了看胸口的狗,“你做什么?”
大黑没做什么,张开嘴叼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感觉到有东西拖拽,时雍迷迷瞪瞪地吸了口气,嘴巴咂了咂,似有醒转,伸出手来,在摸到一颗狗头后,她不悦地皱起眉头,一只脚冷不丁踢过来,直接踹在赵胤的心窝上。
“下去!谁让你上床的?没规矩。”
心窝突然被踹中,赵胤深呼吸,固守丹田良久方才忍住这股子邪火,低头摸大黑的头。
“她以为是你。”
大黑斜他一眼,一跃而上,直接趴到时雍的身边。时雍撸了撸大黑的皮毛,叹息一声,像是拿狗子无奈,伸出胳膊将它抱住,呼呼大睡。
“……”
安静片刻,大黑伸出一颗脑袋,趴在床边看着赵胤,晶亮的双眼一眨不眨。片刻,见他不动弹,脸色不太好看,大黑舔了舔嘴巴,又妥协般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置来。
————
次日醒来,时雍发现自己睡在赵胤的书房,大吃一惊。再看看她的身边似乎有人睡过的痕迹,更是崩溃。仔细回想,有些片段便依稀闯入脑海。
她记得,她好像抱了个什么东西……
完蛋!
她不会把赵胤睡了吧?
时雍拍着脑门,头痛欲裂。
可是找遍了书房也没有见到有暧昧的痕迹,赵胤也不见人,倒是大黑蜷缩在案几后的椅子上,见到她,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对她摇头摆尾,很是亲热。
“瞧这干的什么事?你也不叫醒我。”
时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春秀就来了,叫她去用早饭。
从兀良汗大营回来,春秀对她比以前更亲近。今儿的早饭是她特地准备的,吃饭的时候,也乖乖的侍立在旁,等时雍吃饭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好。
时雍一头雾水,“这话怎么说?”
春秀咬着下唇无辜地道:“夫人都不回来睡觉了,是不是嫌弃春秀不懂事……”
时雍哭笑不得,给她碗里夹了菜,“快吃吧。我不回来睡,不是嫌弃你,是有更好睡的人。”
春秀讶然地看着她,“夫人是说将军?”
看破不说破啊,孩子。时雍笑盈盈地摇头正想反驳,余光就瞄了赵胤的衣角。
要死!
他又听见了?
时雍回头果然看到赵胤进来,他背后还有两个侍卫。
赵胤今儿一身戎装,身系佩刀,玉冠束发,外罩一件玄黑色的大氅,衬得他容色绝艳,眸子深邃,看上去很是精神。
“吃好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让时雍很难判断昨晚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唔~”她应了声,眼角斜勾望向她,“大人有事吗?”
“巴图来了。”
这么早?时雍抿了抿嘴,还没出声,就听赵胤道:“长公主召你前去。”
“我?”时雍微怔,很快想到在兀良汗大营为巴图针灸的事情,皱了皱眉头。
赵胤道:“你不想见,我帮你回拒。”
时雍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想不想的,长公主叫我去,那我就去见见罢。大人稍等,我换身衣裳。”
赵胤看他一眼,“这身就很好。”
嗯?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有换衣服呢。
时雍看了看身上的侍卫装,“好吧。”
她飞速地从桌上夹起一块香芋卷塞入嘴里,然后在赵胤看过来时,停止咀嚼,做了个请的手势,等赵胤转身,这才边走边吃,跟在他背后。
谢放眼角斜她,暗叹口气。
————
宝音长公主没有在议事房会见巴图,而是在她自己小院的堂屋里,没有叫卢龙塞的其他将领前来,只有白马扶舟、赵胤、甲一,还有兀良汗的两个皇子陪坐在侧。
巴图是单枪匹刀来的。
卯时一刻,他快马赶到,没带一兵一卒,马背上却驮了些兀良汗的特产,像走亲戚一般,坦坦荡荡地打马进城,将东西呈给宝音。
宝音没要他的东西,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你可知错了?”
巴图天生勇武,一生自负,自从昨年登上大位,整个漠北草原就再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何曾受过这般冷眼与责骂?
可是,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偏生不能骂回去。
“长姊教训得是。”
巴图的父汗阿木古郎曾经救过宝音,便当女儿一样养在膝下好多年,这称呼并不为过,可是,宝音却拉下了脸,“别这么叫我!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认错。你应该向你的列祖列宗认错,向阿木古郎认错,向千千万万因你发动战争而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认错。”
她沉着脸说完,突然转头。
“何姑姑。”
何姑姑应了声,将架子上一块帷布拉开,露出里面的一张阿木古郎真身画像来。白茫茫的雪地上,那人红衣似火,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亦正亦邪,妖孽般美貌里暗含几分凌厉的锋芒。
宝音看着巴图。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