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不知长公主叫她去做什么,但在这节骨眼上,她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临上马车前,她特地吩咐予安。
“若我明早未归,你记得帮我把灶间的那坛阉萝卜给大都督带去。”
予安微微一怔,连忙拱手:“是。”
时雍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望向何姑姑。
“最近大都督胃口不好,让我带点我娘做的阉萝卜去无乩馆。你说这些贵人也真是的,山珍海味吃腻了么,偏爱吃萝卜咸菜。”
何姑姑看着她了然一笑,行礼道:“请吧,宋姑娘。”
自从白马扶舟出事,宝音便回了京师。她没有棕长公主府,而是住在一个僻静的别院里。不临街,宅子很安静,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除了护卫,只有几个亲近的宫女嬷嬷。
时雍去的时候,宝音长公主刚准备用晚膳,见她进来,宝音赶紧叫素玉添一副碗筷,不见外地笑着让时雍陪坐,一同用餐。
同长公主一起吃饭,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一般人怕是紧张得拿筷子都吃力。
可时雍连推拒都没有,行礼道谢,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长公主饭菜用得很清淡啊。”
宝音眉目清丽,但容色略显憔悴,闻言她淡淡一笑,“是不是不合口味?我让灶上再炒两个菜来?”
时雍连忙摇了摇头,“清淡些,对身体好。”
宝音亲自为她盛了汤,放到时雍的面前,慈祥地笑道:“这一道鲫鱼补血汤,还是用我娘留下的方子熬的呢,益气养颜,女子吃了极好。你快尝尝看。”
时雍没有推拒,浅浅喝了一口,抬头时眼睛一亮。
“好喝。”
得到夸奖,宝音眉眼更是慈善了许多,表情更是生动起来,“好喝就多喝点。走的时候,让何姑姑把方子给你。我娘只教了我一个人,旁人可不会这个。皇帝都喝不着呢,哼。”
这话有点小女儿的味道,好像被母亲宠爱的姑娘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娇态。
时雍想,宝音长公主定是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姑娘。
吃人嘴短,时雍脸色也好看了起来,笑盈盈地同宝音讲了好多美食的话题。在吃的问题上,她发现宝音竟是难得的知音。当然,时雍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宝音叫她来只是为讨论吃喝。
大菜定然是留在最后的。
撤去饭菜,上了茶点,二人相对而坐。
宝音终于谈到了正题。
“你可知阿胤把扶舟弄到哪里去了?”
住在京师这些日子,宝音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让人知道长公主回京,但隔三差五总会去良医堂走一走,同孙正业说说话,顺便盯着白马扶舟。
可是,昨日她去良医堂,人没了,外间还有谣传说白马扶舟越狱逃跑了。
宝音是万万不肯相信此事的。
“本宫养他一场,深知他的为人。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会逃。”
时雍看着她不怒而威的眉目,仿佛吃惊一般,愕了愕,“殿下怎生会来问我?我只是个小差役,这种事情,既做不得主,更插不上手。”
宝音脸上没有不快,看了她片刻,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将倒好的茶盏推到她的面前。
“你这精明的酗子!在本宫面前,还想装傻,蒙混过关。”
时雍看她态度随和,不是要撕破脸算账的样子,稍稍放心了些,但权贵者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也不敢大意,只一脸老实地道:
“殿下为何不亲自去问大都督?”
宝音迟疑,搓了搓太阳穴,叹口气,抬眼望她。
“本宫认为你比他好说话许多。”
这回答太真实了,连拐弯抹角都没有。
时雍轻笑,“殿下抬举。”
“本宫认真的。”宝音道:“你是个好孩子。而阿胤嘛,唉!我若再插手,怕是连剩下的情分都留不住了,对扶舟也不是好事。”
时雍道:“那殿下怎会认为,我就会知道呢?”
“你是阿胤喜欢的姑娘。”
宝音带笑说完,看时雍表情淡淡,叹了口气,“你别误会。我叫你来,并非让你帮我做什么事,更不会让你背叛阿胤。”
“那殿下的目的是什么?”
时雍单刀直入,宝音闻言愣了愣,忽而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直率的姑娘,那我也直说了吧。请姑娘体谅一下为人母亲的心情,告诉我,扶舟的案子,到底如何了?阿胤如今是何打算?”
当娘的人都有一颗柔软的心。
时雍其实理解宝音的感受。
纵是儿子再不堪,在娘心里也是宝。
她思忖一下,“我只能说,情况未必有殿下担心的那么糟糕。”
宝音仔细听着,以为她还有下文,没想到,等了许久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于是,语气又急切了几分。
“让姑娘为难了。本宫不问他在何处。只问一句,他可还安好?”
时雍想了想,点头,“活着。”
活着和安好可不一样,尽管时雍知道长公主想听的答案是什么,但是,她仍然没有那么说。因为白马扶舟此刻,确实谈不上安好。
就在赵胤离开京师的那一日,白马扶舟伤口又复发了,他托了探子给赵胤传话,管赵胤要两个人。
一个宋慕漓,一个祁林。
赵胤答应了他的要求,当天深夜,就从诏狱里将这二人提出来交到白马扶舟的手上。
次日一早,白马扶舟就离开了那座画舫。
取而代之的是——从诏狱大牢逃走的邪君。
长公主听到的那些关于白马扶舟逃狱的传言,其实是锦衣卫有意放出来的风声,这不是秘密。只是个中内情,时雍不便告诉宝音。
“殿下既然亲手养大了他,对他就应当更有信心才对。”
这是她能说出来的,最好的安慰。
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宝音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自是,自是。”
这时,内室里突然传来激烈的碰撞声,好像还有女子在嘤嘤哭闹。
时雍没有表现出诧异,淡淡扫了长公主一眼。
“若是殿下没什么吩咐,那我便告辞了。”
“夜也深了。本宫让人送你。”宝音站起来要送客,那扇门砰地一声,突然被人重重推开。
屋子里的人惊了一下。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门口,神色凄凉地盯住宝音,满脸未干的泪痕。
“我要找娃娃,找娃娃。你不要关着我,找娃娃,找娃娃……”
时雍是个心思敏锐的女子,很明白一个人知晓太多秘密不是好事,她只略略扫了那女子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天寿山那个唱歌的女子,她什么也不问,只是朝宝音福了福身。
“民女告辞。”
“去吧。”宝音看了那女子一眼,似乎有些头痛。
时雍默默往后退开。
孰料,那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朝她冲了过来,双手张开重重地抱上她,嘴里便惴惴不安地叫着“娃娃,娃娃”。
时雍本是可以躲的。
可她不知女子身份,又是在长公主面前,怕伤到了她,只能一动不动,僵在那里,无奈地看向宝音。
宝音示意何姑姑一眼,走过来拉人。
“阿岚,阿岚……乖了,你松手。松开我们再说话好吗?”
听她软言细语,似是与这女子极为交好,时雍对这女子的身份有疑惑,但仍是没问,可是,在何姑姑和宝音的拉扯下,这个叫阿岚的女子不仅不松手,反而将时雍抱得越来越紧,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娃娃……娃娃……”
时雍没想到她的力气这么大,被她搂得快要窒息了。
“姑娘,姑娘,你先松开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带我走……我不要在这里,带我走……找娃娃。”
这女子的脑子分明不太好,说话语无伦次。
宝音见时雍蹙起眉头,拖着那女子的胳膊,喘气不止地解释。
“这是我做姑娘时玩得好的姐妹,前些年受了刺激,脑子不太清楚,让姑娘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