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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摇头说道:
“如今这乱世,正逢两汉承平数百年后,未有之大变局······”
房旷的神色也变得肃然,一副用心聆听的模样。
“大变局”这三个字敲打在心头,让人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乱世,也是一个变局,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此变局之中真正改变和挽救些什么,从而让我们的名字亘古流芳。
对于年轻并且没有什么家族利益和使命绑定在身的房旷来说,顿时难免心驰神往。
杜英则接着说道:
“在我看来,之所以三国归晋后,天下还在乱,甚至生灵涂炭,更胜过汉末,就是因为改变的还不够彻底,甚至改变的方向,并不是上苍冥冥乐意于看到的方向!”
房旷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杜英看着房旷的动作神情,心中了然。
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提出过,这时代会一步步沦落至黑暗之中,和世家也有脱不开的关系,甚至在很多历史事件中,世家本来就应该承担责任。
然而所响应的人并不多。
自从九品中正制被确立、世家真正变成天下权柄的主宰,也已经过去了百年、几代人,因此逐渐深入人心,并且在朝廷南渡之后,被看做是朝廷香火能够保留的依靠。
没有世家们拼命扶持,又怎么可能会有现在的建康朝廷?
因此即使是有人认为世家可能存在问题、之前所作所为也有偏颇之处,但是仍坚定地认为世家制度是朝廷维持稳定不可或缺的方法,也是现在最适合于朝廷的制度。
尤其是诸如房旷这种出身世家的人,更是从小接受着这种教育,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杜英之前贸然提出,世家错了,甚至就连世家的存在都是不合理的,这就导致房旷等人能够理解盟主被世家打压和针对之后的逆反心态,但是并不完全赞同盟主。
而现在杜英换一种说法,将冥冥之中的天意引入到自己的理论之中,开始让这些人们反思,如果我们所做的都是对的,或者虽有小过,但全大节,那为什么乱世会诞生,为什么胡人会在华夏故土上为非作歹?
甚至一个两个的,都敢妄称天命、登基称帝,而最后也不是人人都受到了天谴,而只是没于一次次攻战之中。
这说明老天爷已经看不惯华夏如今之所为,所以五胡南下,是老天对华夏的愤怒和鞭笞。
那么华夏所错,必然不是一人一朝之错,而是从根基上出现的错误。
根基,不就是世家制度么?
房旷的脸色甚至变得都有些苍白,天罚天谴,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而如今他们如果继续坚持维护世家制度,只做一些微调的话,那岂不是等于在逆天而为?
杜英将房旷以及周围不少参谋们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一步到位,应该循序渐进、循循善诱啊。
杜英突然间有些想念谢道韫和罗含。
谢才女总是愿意聆听杜英的想法,并且尽一切可能的去和杜英保持同步。
至于罗含,这家伙的朴素唯物主义价值观已经非常到位了,杜英的说法他完全可以理解。
而房旷他们,终究还没有从过去的身份之中走出来,心中有犹豫、有怀疑,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你们一定要坚信,我华夏自夏商周以来,泱泱三千年,香火传承从未熄灭,所以苍天也只是惩罚,而并不会让我们亡国灭种。”杜英接着说道,“这是上苍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应该尝试着去做些什么,以挽回这东南天倾的局面。
也应该做些什么,告诉上天,也告诉苍生,华夏火种,代代相传,仍然还有我们在。从来没有人愿意将祖辈的土地拱手让给胡人,”
做些什么······房旷等人有些茫然。
不过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答案。
杀胡,是做些什么。
改变世家制度,也是做些什么。
前路,其实杜英已经为他们指明,只不过他们之前不愿意承认,或者心怀顾虑。
眼神之中的茫然逐渐被坚定所取代,房旷郑重说道:
“愿为盟主马前卒。”
“愿为盟主效劳!”参谋们亦然齐齐拱手。
杜英这一次并没有坦然受之,而是同样拱手还礼:
“余所为者,天下也,苍生也。因此,余不期望你们单纯的只是为我效劳,还有这天下,这苍生,都值得你们抛头颅洒热血。
而相信我,只要你们真的做到了,那么苍生、时光、历史,从来都不会遗忘,也不会辜负。”
杜英说的似乎假大空,但是房旷等人皆颔首。
只要真的愿意这么去做,那就没有什么假大空。
“走吧,现在正有一件事,需要你们效劳。”杜英转身,笑道,“正需要告诉桓幼子,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
顿时有参谋露出诧异的神色,这······
难道要告诉桓冲,我们打算推翻世家么?
桓冲怕是会茫然片刻之后表示,世家现在还有用,并且把持朝政的也是世家,推翻世家,是要造反么?
“恐怕有些不妥吧?”这参谋喃喃说道。
“想什么呢!”房旷无奈的说道,“是要把刚刚拟定的作战计划和桓将军商议一下。
刚刚所要去做的,是以后要做的,而把氐人卷土重来的可能都扼杀,才是我们现在要做的。”
参谋们这才回过神来。
走在前面的杜英,嘴角则忍不住微微翘起。
这些人理解错了,也不是什么坏事,说明他们真的将自己所说的话听进去了并且认真思考了。
当真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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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杀梁州刺史,公然派人接收梁州,杜仲渊这是要谋反么?!”
王坦之的咆哮声回荡在长安太守府中。
空旷的太守府议事堂上,他的声音绕梁不去。
议事堂之所以空旷,是因为王师西征、北定,很多吏员都被抽调走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议事的。
不过空旷不代表没人。
在王坦之的正对面,谢奕斜靠在软榻上,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一副悠闲自在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江左某处名山,躺在这里的是隐居的名士呢。
谢奕戎马倥偬半生,除了喝醉酒的时候之外,一向是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军队里出来的悍将,自身就仿佛是铁的纪律,带着刚硬血气。
而他今天摆出这恐怕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会过的名士风姿,自然是摆明了不打算和王坦之多做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