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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黄眉的嘴角抽了抽。
一将功成万骨枯,听着可一点儿都不好听。
可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反正自己这辈子走错的路、做错的事也不少了,杀的人也不在少数,多这一点儿不算什么。
更何况如果目前的这条路没有错的话,那么这些人的身死,是为了未来长久的和平。
他们不应该挡在路中间。
至于杜英说的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到底是成就了谁······
杜英想要成就自己,自然是为了能够为胡人树立一个榜样,之前苻黄眉这个榜样也是存在的,但是所知者,主要还是氐人内部,而且氐人和羌人曾经的分道扬镳,也让羌人和氐人之间一直是有矛盾的,杜英塑造起来一个氐人领袖,自然也就会让羌人们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成为被压迫的那个族群。
所以通过这一战,杜英俨然是想要把苻黄眉从一个氐人的首领这一身份向着一名合格的王师将领这一身份进行转换,只有成为一名大家认可的王师将领,无论是氐人还是羌人,又或者是吐谷浑杂胡,都会在潜移默化之中把苻黄眉当做是他们在军方的代言人和象征。
尤其是河洛王师之中也不只有氐人士卒在,还有之前投降的姚家麾下羌人士卒,苻黄眉在此战指挥上的一视同仁,自然也能够帮他获得更多的人心。
苻黄眉感激的看了杜英一眼,固然,杜英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收拢胡人人心的工具人,但是,这个任务本来就是换做是谁都可以,杜英愿意选择自己,自然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杜英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低洼,察觉到身侧的身影慢了些,他忍不住回头问道:
“怎么了?”
苻黄眉缓缓说道:
“刚才那个校尉,是为了杀胡而投靠王师,这些年在关中,甚或者在广大的北方,胡汉交错,往来杀戮,也不知道相互之间犯下了多少罪孽、积攒了多少血仇家恨,所以想要让这些人相互之间都放下自己的恩怨,谈何容易······
都督或许不知,军中胡人和汉人也隐隐各自分作两批,平日里虽有军纪约束,倒也没有什么打架斗殴之事,但是有爆发口角,却也是常态,总归不是好事······”
杜英笑道:
“甚至都没有打架斗殴?”
苻黄眉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你家儿郎们天天骂骂咧咧的打作一团,难道还是好事?
杜英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还有余力打架斗殴,说明这些家伙们平时吃好喝好,有力气没地方用,平日里能够打架,现在自然也能够凶狠的杀人。
不过话也不能说死,毕竟没有空余的力气,也有可能是因为平日里训练太多,再加上军纪严明,这岂不是正好说明尔治军有方么?”
苻黄眉一时间没有跟上杜英的逻辑,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杜英自顾自的说道:
“一支军队,平日里内部有矛盾分歧,这是很正常的事,这些将士们本来就来自五湖四海,更不要说按照你们的说法,还分为不同的族群,一帮年轻小伙子,正是性子直愣的时候,能够用拳头解决的,何必用眼神瞪来瞪去、憋在心里不说?
而这是在平时。只要这支军队拉上战场的时候,能够上下齐心,遵从军令,即使是平时有口角的部队之间也能够协助作战、毫无间隙,愿意把自己的后背或者侧翼相托付。
又或者两军之间,锐意争锋,都想要立下头功,从而出现你争我抢之局面,那不就足够了么?”
接着,杜英伸手指了指那些正源源不断攀爬上堤岸的王师将士,他们已经把一面面旗帜插在了河堤上,以校为单位,每一支部队都在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旗帜插的更向前一些,大概是在向袍泽同伴们宣告,破阵杀敌,他们更胜一筹。
苻黄眉也忍不住露出了些笑容:
“是啊,足够了······”
王师将士们都在向前冲锋,轻伤员也都是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便继续投身战斗。
只有重伤员在被往后送。
重伤员被拉着路过杜英的身边,杜英不断地和他们打招呼,安慰他们,原本喊疼的伤员们,见到杜英之后,被杜英握住手之后,一个个虽然仍然龇牙咧嘴的,但是尽可能的不发出哀嚎。
在这空隙之间,杜英回过头,看向苻黄眉:
“所以,这样一支军队,本来就是余所想要的,而你的确帮余打造了出来。
现在的关中,本就离不开每一个身在关中的人,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只要向往和平,愿意留下来为了太平盛世而战,那么又何必非得要相互之间再打打杀杀呢?
为了这一场大战,余可是连整个关中的妇孺老弱都调动了起来,胡人和汉人,还有什么区别么?
之前的恩怨种种,可以另算,私下里较量也行,老死不相往来也罢,但是现在,于每一个人来说,打出关中,也保卫我们建设关中的成果,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大局,谁都不能改变或者抗衡,余很欣慰,麾下的将士们,应该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苻黄眉感慨万千:
“都督一直以来在军中教导将士读书识字,知历史之兴亡,将士们自然明白,都督想做的是什么。相比于仇恨和杀戮,在这乱世之中的人们,更想做的,是当太平人。
这乱世,谁不是已经受够了,别的,都没有这个来得重要。”
杜英笑道:
“所以,可愿为我清河洛?”
苻黄眉这一次没有迟疑,直接拱了拱手:
“属下遵命!”
杜英缓缓说道:
“河洛这边,余也没有办法一直盯着,今日杀过鸿沟之后,具体如何安排军队,就需要汝来安排,最差,也要守住鸿沟。”
“鸿沟······不至于。”苻黄眉笑道。
“如果鲜卑人发现侧翼被偷袭之后,全力进攻鸿沟以保证侧翼呢?”杜英反问。
苻黄眉的笑容僵硬,他忍不住苦笑道:
“那就需要多仰仗都督,在两淮挡住鲜卑人了。”
杜英已经走上了河堤。
王师将士正追亡逐北,随着天色向晚,火把逐渐照亮了原野。
杜英伸出手感受了一下。
绵绵的雨,好像越来越小了。
远处那些缀着大军而来的野狗,刚刚还时不时冲到河沟之中撕咬尸体,此时已经在王师的兵锋之下,作鸟兽散。
杜英看到了那些野狗,不由得叹息一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化为现实,无外乎如此。”
“王师所向,不仁者避退,亦无外乎如此。”苻黄眉回答。
“我们是正义的么?”杜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