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才黄的时候,孟昶带着宫中妃嫔与太后,还有李昊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赴汴梁。.
虽然出兵前赵匡胤下了圣旨,规定行军所到之处,不得焚荡庐舍,驱逐百姓,开发邱坟,剪伐桑朽,不可滥杀俘虏,乱抢财物。
也给孟昶一行专门配备了马车,衣服杂物虽比不得从前,但也无不精致。
众人却还是一副苦相,毕竟现下是人家的手下败将,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但跟俘虏有什么区别,谁知道到了东京汴梁又会是什么样。
太后因孟昶递了降表,觉得愧对先皇,一直僵持着不肯吃饭,是孟昶和徐蕊在她门前跪了一夜,瑾嬷嬷来开了门,告诉她们回去吧,太后已经开始进食了。
徐蕊身子弱,这么一折腾病了好些天,刚巧错过赵炅前来探望,二人没有见面。
出发去东京的那天,蜀地的春天已渐渐出现在柳梢头,嫩黄的小芽如纷飞的蝶般破茧而出,沿途不知名的花儿开了满路。
杜宇声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听来实在叫人心碎。
途径葭萌关时,赵炅下令停军休整,孟苌钰吵着肚子饿,徐蕊便给了他一些糕点,孟昶掀帘看着万物还春来,低低的一叹,挑帘下了马车。
徐蕊见他那清瘦的身影往旁边无人的石壁走去,便将孟苌钰拉到夏荷跟前,道:“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嗯,奴婢知道,还请娘娘放心。”夏荷点点头。车帘一动,徐蕊追着孟昶的身影而去。
孟苌钰嘴巴里塞的鼓鼓的,伸着脖子往外瞧,“母妃去干什么了?”
夏荷用绢帕拭去他嘴角的碎屑,道:“当然是去找你父皇了。”
“我猜也是,嘻嘻。”
……
孟昶下了马车,一个人在葭萌关陡峭的石壁前负手而立,长风吹乱他的头发,一身落魄帝王相。他沉吟许久,捡起地上锋利的石子,用力在石壁上刻下一首诗: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昔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写到这里忽然再也下不了手,他立在石壁前,目光迷离,似是想不起来下面该如何去接。
一双握着金簪的素白的手伸过来,迅速在后面添了几句: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孟昶转回头去,便见徐蕊立在他身侧,眸光柔和的望着他。
“你作诗的本事越发见长了。”孟昶苦笑。
“以前我不就是常常与你对诗么,再怎么愚笨的人,也该开窍了。”徐蕊将手递给孟昶捂着,蜀地初春的风虽不如冬日寒冷,却也如见到一般,刮得人脸上生疼,徐蕊的手也是冰凉一片。
孟昶皱了眉头,将她揽进怀里搂着,道:“身子刚好,也不知道注意一点。”
“你就在我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
孟昶闻言轻蹙了眉头,他如今是在她跟前,若是将来……
“父皇,母妃!”沉思间,一声脆脆的呼声自前方传过来。
孟苌钰填饱了肚子,还不见孟昶和徐蕊回去,就自己跑下马车来寻他们。
话声刚落,跟在他们马车左右的一个兵便横眉竖眼的道:“什么父皇母妃!这个天下就一个皇帝,就是我们大宋天子!”
孟苌钰闻言唰的一下白了脸,动了动嘴想要反驳,最后还是握着小拳头垂下了头。
徐蕊见此飞奔过来,将孟苌钰搂进怀里,转身连连跟那小兵道歉:“这位小哥不好意思,他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以后我会跟他说清楚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那人还是头一次见徐蕊的真容,蜀主孟昶的宠妃徐氏容貌倾城,果然名不虚传。
他色-眯眯的上下打量一下徐蕊,故意为难:“哦?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你倒是给我个不计较的理由。”
徐蕊没有接话,咬着嘴唇一脸羞恼。
孟昶上前来将她们娘俩儿拉到身后,一双凤眸冷冷的看着那人。
“你,你们如今不过是我们大宋的阶下囚,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孟昶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冰冷的眼神似箭一般,生生将他的气势压下去一截。
一时间,四处的人都往这边瞧,看好戏一般。
赵匡胤虽然下令善待孟昶一行,但是很多宋人眼中还是看不起他们,觉得自己是胜利的一方,而他们是战败的一方,所受的白眼和欺负,都是应该的。
孟昶一句话不说,就以自身气势压倒了他,旁边还那么多人看着,那小兵一时又气又恼,举起手里的马鞭就要往徐蕊她们身上抽去。
这情况来得太突然,徐蕊反应不及,只呆呆地看着那鞭子迎面劈来,她紧闭双眼认命一般等着鞭子落下来。
一阵抽气声响起,预料的鞭笞没有落在她身上,徐蕊颤抖着睁开双眸,便见孟昶护在她们身前,一手握着马鞭,一使劲,拉的那人一个踉跄。
“你们大宋的皇帝就是如此教导你们对待他人的吗?”孟昶将夺过来的马鞭丢到那小兵身上,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许多之前指指点点的人都噤了声,孟昶虽是亡国之君,如今站在这里,单单一个冰冷的眼神就将他们震住了,虽然不是皇帝,龙威仍在啊。
那小兵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了,也不敢叫嚣了,孟昶瞥他一眼,转身握着徐蕊的手,道:“我们回去。”
孟苌钰也紧紧牵着徐蕊的衣袖,一步也不敢落了。
赵炅牵着爱驹去附近的杏饮水,回来时正好看到这边的情况,那小兵见孟昶三人转身回了马车,深觉面子大失,抓起身上的马鞭又要冲上去。
“够了!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大是不是!”赵炅牵着马过来,瞬间黑了一张脸。
“王爷,他们……”
“下去领二十军棍!”那小兵想狡辩一二,话还没说完,赵炅就冷冷的打断,“启程!你领了军棍再跟上,来人,拉下去打!”
“王爷,小的冤枉,是他们欺人太甚!王爷!”两个人上前将那小兵拖到后面的树林子里去,他的声音还远远传来。
赵炅冷冷瞥了众人一眼,厉声道:“谁再对他们不敬,这就是下场!”
此言一出,众将士皆是吓得低头不敢言,王全斌闻声赶过来,打圆场道:“啊哈哈,晋王不必动怒,以后这些小兔崽子不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启程吧,不然就到不了下个驿站了。”
赵炅冷哼一声没再说话,翻身上了马。
……
掀帘进了马车,夏荷一脸紧张的上下检查几个主子,秋雨和冬雪都被分去了其他马车,就她一人留在娘娘身边,若他们有点闪失,她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徐蕊见她那紧张兮兮的模样,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没事。”
“娘娘……”夏荷微微红了眼眶,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听的一清二楚,徐蕊方才还跟那蛮不讲理的小兵道歉,以往她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
“以后不要喊我娘娘了,喊夫人吧。”
“哦。”夏荷低头,一边的孟苌钰却忽然咧嘴哭了起来,“母妃,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没有,钰儿不要多想。”徐蕊连忙蹲下身子哄,心里五味杂陈,眼睛也微微湿润。
“钰儿,以后不要再喊父皇母妃了,喊我们爹娘,记住了吗。”
“嗯。”
孟昶坐下来,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个干净,今日之辱,他是硬生生的咽下,现下心里如烧了一把火,烈烈的快要压不住了。
“孟郎,你的手……”徐蕊适才发现他手上的伤,一定是方才提她拦鞭子伤到的,徐蕊心疼的捧起他的手,赶紧让夏荷去拿药。
孟昶将手抽回来,道:“无碍,一点小伤,过几天自己会好的。”
徐蕊垂眸,眼泪啪啪的往下掉,孟昶丢了手里的茶杯,讲她拉到怀里,手足无措的哄:“你,你看,我真的没事,我皮厚,一点都不痛,真的。”
这话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倒让徐蕊的眼泪更多了。
“我上药,马上就上药。”孟昶真是怕极了她的眼泪,忙不迭的将手伸给夏荷,让她赶紧给她上药。
夏荷刚拿出药箱里的药来,徐蕊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眼泪,接过她手里的伤药,“我来。”
夏荷赶紧给了她,转身去哄哭得抽抽搭搭的另一个小祖宗。
上好了药,孟昶不顾缠得满是绷带的手,将徐蕊揽进怀里,嗅了嗅她发间的香味,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哭了,为了谁都不行。我手不疼,这里疼。”
他握着她的手放到月匈口的位置,轻蹙了眉道。
徐蕊将脸埋在他的月匈口的位置,道:“那你也不要再为我受伤了。”
“好。”
徐蕊搂着孟昶腰的手又紧了紧,“孟郎,如果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就好了。”她好羡慕春晓和白朗,哪怕是褚致和莲美人,现在也一定比他们幸福得多。
闻言,孟昶的凤眸缩了缩,眸中染上一抹痛色,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