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就把代销店开起来,不是空想,因为最大的找场地问题,可以很快解决。
张本民已经察看过,街中心东北角有三间空房子,那里曾经是加工粮食的小作坊,因作坊主汪春衡病重,现在已停摆,估计每月只要花个十块钱左右,就能租下来使用。还有就是进货问题,也容易,附近几个公社差不多都有综合批发部,日常用品几乎是一站式办理。至于散装白酒、酱油啥的,周边各个公社也都有厂家直售。
经过张本民这么一理,董西云一下就顺了,当即一提袖子就去找孙未举合计,既然是个好事儿,就得赶紧行动起来。
一切都悄悄地进行,尽最大可能不引起郑成喜的注意,否则会有阻力。租房子可以不动声色,悄悄地谈妥,然而做货架、砌柜台可少不了动静。
没两天,郑成喜就知道了这个如五雷轰顶般的消息,那可几乎是关系到自家代销店的生死存亡之事。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火冒三丈地跳出来,因为实在是没啥合适的理由。
罗才花可按捺不住,噌噌地窜了过去,指责孙未举抢她家生意,不道德。
不道德?孙未举一听自然压不尊,“罗才花,甭说得跟个圣人似的,说俺抢生意,你就想着一家吃独食,那就道德了?!”他直接顶了上去。
董西云是有点小精明的,她把孙未举朝后一拉,“你是男人,甭跟她斗嘴,要不她家的书记男人可就有理由出面压你了。”
“理由?她罗才花都欺负到了门口,还有啥理由!”孙未举气得脖子上青筋直鼓。
“那也不中,先让俺来!”早已有心理准备的董西云气势很强,像罗才花一样两手一叉腰,“你家男人当书记又咋样?难不成只许你家吃肉,别人家连口汤都不给喝?!要是恁样的话,咱们去公社找领导去!看谁在理!”
这话一讲,罗才花听得没了脾气,确实是不占理呐。无奈之下,她只好说几句狠话便开溜,要不动静大了众人围观起来,更丢人。
窝了一肚子气,罗才花回家后对准郑成喜开火,数落他没个吊用,整个大队最好的开店位置都拢不住。
郑成喜也正懊悔着,明明已经想到了街中心的好位置,可就是行动慢了点。本来他准备年后再搬过去的,来个新年新气象,可谁知竟然让孙未举个软不啦叽的货给占了先。
“咋办,你说咋办吧!”罗才花也知道只发脾气没意义,关键得采取补救措施。
“急有个吊用!”郑成喜抽着闷烟,“俺去找汪春衡,让他收回房子,要不明年的低保户就给他拿下!”
“嗯。”罗才花觉得可行,“是呀,要是孙未举家没了汪春衡家的房子,那他还开个屁!”
“就说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瞅你,愣头愣脑地窜过去干啥?”郑成喜不屑地一歪头,“找呲!纯粹是找呲!”
“行了,甭硬巴一回就以为是根顶梁柱了。”罗才花催促着,“赶紧的,趁孙未举那边一切都还在拾掇着,让他们早点歇菜!”
“俺先到大队部去,拿份救济带过去。”郑成喜像是在运筹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肩膀一抖,皮上了大衣,牛气得很。
然而,这又是个不小的打击。
张本民咋会想不到这事呢?他已经做了两手安排,让孙未举与汪春衡写了个字据,提前支付一年的租金,另外,又让刘胜利跟汪春衡谈了次话,大概的意思就是,郑成喜已经犯了事,明年他的书记根本就保不住,靠着他没有奔头,更不要怕他拿捏。
汪春衡虽然重病缠身,但头脑却是很活络的,要不也不会早两年就开起了粮食加工作坊。他对刘胜利的话比较信服,当场也就应允了下来。
这样的情况,郑成喜能有啥折腾头?在低保、分地上给好处,不管用,反过来要挟,也不管用。汪春衡就一句话,已经跟孙未举签字画押拿了钱,没法推翻呐,否则是会吃官司的。
垂头丧气的郑成喜只好闷着头回家。
罗才花一看就知道事没办成,马上反击道:“还说俺呢,你不也一样,去找呲的吧?!纯粹找呲!”
“呲你娘个比!”郑成喜真的是恼羞成怒了,之前他还没当着罗才花的面骂出这样的话。
罗才花有点炸毛,“你,你骂俺娘?!俺娘咋着你了?!呲你娘个比才好呢!”
“啪”一声,郑成喜狠狠地抽了罗才花一个耳光。
罗才花一下懵了,咋回事这是?这么多年来,只有她动手的份,今个儿竟然挨打了?“郑成喜,你,你……”
“你啥啊你,你娘个比吧你!”郑成喜火气还在往上窜,“你问俺为啥骂你娘,你娘也没咋着俺是吧?好,老子今天就告诉你,因为你娘生了你恁个不讲理的东西,还给俺当了媳妇!他娘的,老子忍多少年了,一直被你压着,压得俺都没点火力了!要不这书记能当得恁憋屈?!你他娘的还没个吊数,还他娘的要骑在俺头上作威作福!告诉你罗才花,往后老子才真正是这个家的主人!主人,你懂么?!就是当家做主的人!你娘个比的,俺还就不信了!从今以后,这个家的任何事情,都由俺郑成喜说了算!说了算!!!”
做人做事像弹簧,不是你弱就是他强。
罗才花哭了,活生生被骂哭了,特别伤心。
郑建国心疼他娘,这会儿实在忍不住,蹦上前指着郑成喜道:“爹,你给俺住嘴!”
郑成喜一愣,但马上有扯起了嗓子,“咋了,你个小兔崽子想造反?!”
“造不造反的,你要是把俺给惹急喽,俺就不认你这个爹!给俺滚一边去!”郑建国一撸袖子,“你很生气是吧,现在可以揍俺,可你要想想等你老的时候,信不信俺把你关猪圈里养着!”
罗才花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听儿子恁样说他老子,也觉得不是个事,于是连忙对郑建国道:“建国,你咋说了呢?”
“咋说了?就恁样说!”郑建国又是一撸袖子,“嗳嗨,还就恁样说了!俺就看看他郑成喜能把俺咋样!”
罗才花哭得更伤心了,她指了指郑成喜,“你看吧,你想想吧,建国今天这样是因为啥?”
“因,因为啥啊。”郑成喜这阵子有点软气了,他还真怕老的时候住进猪圈里头去。知子莫如父,郑建国是啥样的人,他有数。
“那还不是你做了个好榜样!”罗才花习惯性地又发作了起来,“你呀,早年做的那些事,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往事的疮疤被揭,疼得很,郑成喜鼻翼一抖动,“滚你娘个比的,你要干啥?难不成还要批斗俺么!”
提起“批斗”这字眼儿,罗才花不再接话了,只是拉着郑建国走到一边去,“疯了,你爹肯定是疯了,让他一个人叫唤吧!”
郑建国狠狠地看了眼郑成喜。
郑成喜心里一抖,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堂屋,摸出瓶酒来,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喝,使劲喝!”郑建国这会儿还没完呢,咬着牙道:“最好喝个烂醉,到时俺拿根绳子捆了你,拖到东河去,淹你个半死!”
“啪”一声,郑成喜将酒瓶摔碎在地上,然后一垂头,也哭了,“你个孽种,俺,俺咋就生了你恁个孽种的呢!”
这时,门外进来一人,韩湘英。
最近韩湘英一直摽着郑成喜,找些献殷勤的机会,刚才吵闹的事,她在门外可都听到了。正好,可以当个和事佬。
“才花嫂子,你们就甭嚷嚷了,想给外人看笑话么?”韩湘英走到罗才花身边劝说起来,“就恁么点事儿,值当的嘛。”
“唉,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呢。”罗才花擦了擦眼泪,“俺也不下地干活,就靠这代销店了,谁能想到孙未举家要插恁么一杠子。”
“孙未举算个啥杠子,顶多就是个小草棒棒罢了。”韩湘英安慰道,“他们家那点家底儿谁不知道,鼓足一口气也只能顶个半截儿,或许他家的代销店开不了多久就会关门呢。”
“哦,还真是,孙未举一下哪来钱的?”罗才花皱起了眉头,“前期付汪春衡一年的租费,还有做货架、砌柜台啥的,不都得要花钱?还有后期的铺货底儿,前后算起来要不少呢!”
“借呗,难不成她董西云腿一叉还能生出钱来?”郑成喜没好气地说。
“净说些没用的话!”罗才花一哼,“富找富,穷找穷,他孙未举的亲戚朋友都穷得蛋皮拖多长的,借啥借!”
“那就多借几家呗,谁家还能没个百儿八十的呐。”
韩湘英一看两人又要斗嘴,立刻插话道:“恁样借法不更糟么,等他家店开起来还没缓过神的时候,没准各家就要用钱了呢,然后都上门催债,那他家还开啥开啊。”
“嗯,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郑成喜一点头,“了解了解,咱大队有没有借钱给孙未举的,要是有的话,得劝他们赶紧要账!”
“对,这倒是个法子!”罗才花跟着也一点头,“就说如果不赶紧要,等他家店开倒了,折了血本,那借出去的钱就回不了头了呢!”
这时,一直躲在石磨旁的郑金桦开了个口,“张本民跟孙余粮是好朋友,他逮了一个夏天的老鳖,卖了不少钱,肯定是借了。”
“娘个比的!”郑建国再一次撸了撸袖子,转身就走,“俺去揍他个小比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