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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出身,朱元璋是所有开朝皇帝中最落魄的,虽然史书上是说当和尚,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乞丐。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明朝的皇帝都带着一股土味儿,说的客气一点,就是相对来说不高高在上,说的不客气点,就是即使骂人也当着面。
曾经有杖杀十七名言官的凶残过去的嘉靖帝也保持着这种家族传承,当然,这和他自小不在京中长大也有关系。
“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嘉靖帝一脚踹翻了座椅,“三千倭寇横行三府,官兵连追都追不上,一群酒囊饭袋!”
徐海穿插三府戏耍数万大军,从容不迫离海的消息刚刚传入京中,嘉靖帝大怒,立即将严嵩和徐阶叫来大骂一顿。
嘉靖帝喘了会儿粗气,“今日有御史上书弹劾王忬,你们怎么看?”
显然,之前王忬巡抚浙江,倭寇渐平,以此功升任兵部右侍郎……嘉靖帝感觉被耍了。
“王民应攻沥港,剿倭寇,调兵北上平定嘉兴、松江,实是有功。”严嵩缓缓道:“之后倭寇死灰复燃另有他因。”
一旁的徐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另有他因,自然是因为彭黯和屠大山太废物了,大好局面毁之一旦。
但嘉靖帝显然没那么好骗,细长的双眸盯着严嵩,“这么替他说话……王民应给严世蕃送了多少好处?”
有那位名震天下的锦衣卫大头领陆炳在,王忬给严世蕃送了多少礼……估摸着嘉靖帝手里都有账本!
“绝无此事。”严嵩一本正经的说:“只是老臣不想坏了陛下的心情。”
“你个老货!”嘉靖帝都被气笑了,“有捷报,朕的心情……”
“陛下!”严嵩高声打断,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崇德大捷。”
“大捷?”嘉靖帝愣了愣,迟疑着接过折子打开,“崇德县……俞大猷……毙敌两千?”
最后几个字嘉靖帝加重了语气,显然是在问,特么这是鬼扯吧!
不怪嘉靖帝如此多疑,倭寇横行浙江、南直隶,斩获最多是扬州一战,吴百朋率军出击斩首三百余,之后在江阴破敌,也只斩首百人。
“陛下细看,斩首就有八百多,就算打个折扣,毙敌也有一千余人。”严嵩老脸都笑成一朵菊花了,“老臣知晓俞大猷为人,断无杀良冒功之举……要知道那是嘉兴府。”
嘉靖帝精神一振微微点头,他自然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在西北杀良冒功是常事,但在江南杀良冒功……说不准一竿子捅到马蜂窝上了,俞大猷没那么蠢。
看来真的是大捷,嘉靖帝瞥了眼严嵩,笑骂道:“惟中,你那小舅子眼光还不错。”
“任夫只是为朝廷选材罢了。”严嵩心里一松,还好把这份折子带上了。
任夫是严嵩小舅子欧阳必进的字。
俞大猷早在嘉靖十四年就小有名声,后来陆续得兵部尚书毛伯温、宣大总督翟鹏的看重,但真正用他的是时任两广总督的欧阳必进。
也就是说,欧阳必进对俞大猷是有知遇之恩的,后来朱纨巡抚浙江想调俞大猷抗倭,欧阳必进还不肯放人。
正是这层关系,让不少朝臣都将俞大猷视为严党。
“嗯?”仔细看折子的嘉靖帝鼻子微微哼了声,“五月中旬大捷,将近一个月了,惟中?”
“陛下,老臣也怕是谎报军情啊。”严嵩苦笑道:“毙敌两千实在骇人听闻,让人仔细打听后这才敢上报……”
严嵩可怜兮兮的摆出一副委屈状,“这不是怕坏了陛下的心情吗?”
这次嘉靖帝没笑,偏头眼皮子翻了翻,一旁的黄锦默不作声的退下。
心里有数的严嵩和徐阶都不吭声了,静静坐在圆凳上等待。
一刻钟后,黄锦手捧一份折子入殿。
“陆指挥使说,也是刚刚查实的。”黄锦低声禀报,“内情复杂,都写在折子上了。”
嘉靖帝接过折子,细细看了一遍,脸上喜色愈浓,“俞大猷倒是捡了个便宜!”
“陛下,俞大猷受伤卧床,但后来也率军出击,大半个嘉兴府都是他收复的。”严嵩有恃无恐的看了眼一旁的徐阶,之前一直压着捷报还真不是为了俞大猷,而是为了一个华亭秀才,毕竟是华亭人呢!
“嗯?是华亭人,还是松江案首。”嘉靖帝轻轻拍拍桌子,“少年英杰啊,徐阁老,华亭颇出人才。”
徐阶挤出一张笑脸,“谢陛下,华亭钱氏书香门第,钱渊幼年就有才名。”
“小小年纪尚未满二十,勇气可嘉,更难得出谋划策,整理兵备后勤。”嘉靖帝连连点头,“真是人才。”
“去年浙西参将卢镗幼子卢斌于嘉定城外斩杀倭寇头目萧显,也是大捷。”徐阶拱手道:“当时总理城内的也是此子。”
“噢?”嘉靖帝意外的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这两年,除却崇德,嘉定一战应该是斩获最多的吧?”
“确实如此。”
嘉靖帝缓缓点头,“既是生员,想必愿意走正途,那就赏其父……”
“其父已丧,唯有寡母。”
“那就赏其母七品孺人。”嘉靖帝指了指桌案上的折子,“另外两次守城均有功,令吏部记录在案,日后再说。”
徐阶拜倒在地,“臣代钱氏谢陛下隆恩。”
一直冷眼旁观的严嵩终于慢悠悠的开口了,“华亭真是人杰地灵,钱家屡出英杰,犹记得鹤滩公就是华亭钱氏吧?”
“钱福?”嘉靖帝忍不住嘴角抽抽,他记得这个名字前两年曾经一度在京中传言,京山候崔元是他当年继承大宝的重要助手,死前还在大骂钱福……
严嵩话还没说完呢,“记得徽州通判钱铮也是华亭钱氏?”
嘉靖帝眉头一皱看向徐阶。
在心里恨不得将严嵩大卸八块,但徐阶只能面无表情的点头应道:“钱铮是钱渊的叔父。”
大殿内安静了会儿后,嘉靖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了,一边转头一边挥手示意严嵩和徐阶退下。
聪明绝顶的嘉靖帝当然看懂了,为什么之前严嵩压着捷报,为什么连有同乡之谊的徐阶都没上奏……
……
京城徐府。
接过儿子递来的热毛巾,徐阶用力擦了擦脸,然后将毛巾敷在脸上,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父亲,不会有假吧?”徐璠瞠目结舌的看着手中的折子,“那钱家子……”
“真是人才啊。”徐阶喃喃低语道:“希望他性子别像钱铮……”
“那钱家子性子和他叔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还暴虐好斗,上次把马车都推翻了!”徐璠冲着一旁的少女努努嘴,“四妹,你说呢?”
徐阶唯一的女儿徐四小姐微微蹙眉,“不过听说如今县人言其温润如玉。”
“恩,能得震川公赞许,绝非凡品。”徐阶点点头拿开毛巾,“都下去吧,为父还要写几封信。”
看着妹妹出了书房,徐璠低声问:“父亲的意思是?”
“嗯?”
“太委屈四妹了。”徐璠鼻孔都放粗了,“那厮如何配得上!”
徐阶铺开信纸,缓缓磨墨,头也不回低声喝道:“出去。”
是夜,两匹快马悄悄出京,向着通州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