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乱唐 > 第七十九章 面君机锋深

禁苑观兵圆满完成,天子激动之下竟临时决定,当场封赏有功将士。

进秦晋为冯翊郡长史,赏万金,于长安城中赐宅邸一座,着其次日午时,入兴庆宫勤政楼问对。其下各将尽皆叙功论赏,皆大欢喜。

随着司礼官连唱三声,“皇帝陛下摆驾回宫!”

大臣们礼拜送行,然后也纷纷散去。

喧嚣落幕后,新安众军欢声雷动,他们尽情的呼唤,雀跃。秦晋却严令下去,皇家禁苑,任何将领军卒,不得大声喧哗鼓噪,违者绕整个禁苑跑十圈。

军令一经传达,原本还嬉闹喧哗的众军卒立马就悄无声息,要知道禁苑大到跑马都要小半个时辰可环绕,仅凭两条腿,只怕跑断了也难以达到吧。所有人都知道,秦少府,不,应该是秦长史言出必践,说十圈就十圈,哪个敢拿自己的两条腿做赌?

天色擦黑后,军卒们依军法入账休息。秦晋也不例外,于帐中榻上辗转思索阅兵时的历历场景,今日果然有意外惊喜,天子李蛮不知何故竟不顾哥舒翰的阻拦,重新将自己提升为长史。

只不过,冯翊郡长史比起弘农郡长史则更胜一等。关中三辅,冯翊郡便是其中之一,且不论其农业经济是否发达,单就政治地位,在整个大唐都不出三甲之列。

天子对他的信重由此可见一斑。

“长史君?可睡下了?”

帐外响起了郑显礼的声音,秦晋一骨碌起身。

“没睡,进来吧!”

郑显礼进帐之后便先恭喜秦晋再或晋升。

“哥舒老贼没能得逞,只怕要气的吐血了!”

契苾贺与郑显礼脚前脚后进来,开门就骂了哥舒翰两句。然而郑显礼却全然没有契苾贺那般兴高采烈,幸灾乐祸。

“长史君,俺听到风声,哥舒老贼欲夺新安军的兵权!”

“鸟!哥舒老贼都半身不遂了,连骑马都费尽,还凭什么掌咱兵权?”

今日阅兵,哥舒翰的确是骑马而来,开始表现的也的确硬朗,还让很多人竖了大拇指,称他老当益壮。但临走时但上马时,不知何故却需要家仆搀扶,老病之态瞬间尽显。

“消息可确实?”

咒骂对于局势没有任何帮助,秦晋只忧虑,哥舒翰究竟目的几何,到底针对自己,还是所图为公。如果他的居心出于后者,秦晋绝不会恋权,将兵权交出去就是。

古时为君王者,先选将而后有兵,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为将者乃兵之灵魂,换言之,不管秦晋人在何处,随时都能拉出一支队伍,练出一支精兵。

“八.九不离十,俺的一位军中故交现在于兴庆宫中戍卫当值,消息从此人口中得知。长史君要早做应对,不能事情临头,才抓了瞎。”

“如何应对?你我位卑言轻,相公们一句话,就能决定咱们的生死去留。”

秦晋也不隐瞒自己无能为力,对此他只能等,等着天子、相公们的博弈结果。

“一旦哥舒老贼得逞,郑兄弟何去何从?”

契苾贺突然问了一句。

“那还用说?哥舒老贼的官不当也罢,俺受封大夫之拖,随在秦长史左右,岂会朝三暮四?若是旁人问俺如此问题,定然一顿老拳回敬!”

郑显礼对契苾贺的冒犯大为不满,直以为将他看成什么人了?

契苾贺嘿嘿致歉:“俺给郑兄弟赔不是了,俺这张臭嘴,看看,该打!”

说着便作势挥起又掌啪啪打了两下。

“明日,我就会进宫面圣,一切自然便有分晓,咱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个准结果。”

“难道长史君不想再出关杀贼了吗?”

郑显礼又将话题扯到了关外的形势!

“有机会自然要去,朝中的相公们机锋甚深,很多事由不得咱们自身做主。”

现在朝中的局势且不论,秦晋在洛阳与潼关之间大肆搅合一番,局势已经与他所熟知的历史大不相同。首先,弘农郡崤山的一场大火,使得崔乾佑数万精锐或死,或逃,或被俘,一朝灰飞烟灭,就连崔乾佑本人都被生擒活捉。然后还有从陕郡到硖石、渑池一线,一连串的奇袭,使得叛军士气受挫,龟缩回了洛阳。这是改变其一。

封常清未死,且率一部人马在河东与河北道之间伺机行动,配合河北道十五郡联合起事归唐。此改变其二。

还有其三,那就是秦晋接下来打算筹谋的,他要尽其所能使天子回心转意,改变诛杀高仙芝的主意。毕竟高仙芝有着无可比拟的作战经验,在这个时代的*中,称之无出其右也不过分,只要将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定然还会有奇功,奇效。

如此,名将皆未死,朔方、陇右的精兵再及时应援,唐朝关中无忧。关中无忧,则万事皆有可为。

突然之间,秦晋又意识到自己的筹谋似乎还有着一个难以估量的缺陷。

那就是哥舒翰与杨国忠之间的党争。

这两个人具体如何争斗,秦晋不太了解,但是却清楚的记得,杨国忠使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借着天子之手,逼迫哥舒翰仓促出潼关,以乌合之众与叛军精锐做野外决战,最后功亏一篑,连本人都做了安禄山的俘虏,后来又在伪燕内乱中惨遭杀害。

所以,在秦晋看来,杨国忠要对潼关失守,长安陷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的朝局正是哥舒翰与杨国忠两位相公在绷足了劲打擂,想必杨国忠如此示好拉拢自己,也是打击哥舒翰的手段之一。

但秦晋能左右天子任免宰相吗?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而对于哥舒翰与杨国忠两个人的党争,他是不打算进水湿鞋的,以他的经验凡事参与进争斗中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哪怕取得一时之胜利,将来也必会有后来者报复。

与其争权夺利,不如置身事外,安心的种田养兵!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时的秦晋尚不自知,想要置身事外有多么困难。

次日,秦晋早早洗漱准备着往兴庆宫中面圣。禁苑位于长安城外东北方,而且一早就有宦官来到兵营候着,准备引领秦晋入宫。这在当时也是难得的待遇,天子亲自派家奴来引路,代表着天子的宠信与臣子的荣耀。

引路的宦官还是昨日的张辅臣。

“秦长史,请随奴婢蹬车!”

四马轺车已经停在禁苑外的大道上,左右则由十数骑禁军护卫,对于这种出行的排场,秦晋一时间还不能适应,总觉得太过招摇。

秦晋在张辅臣的搀扶下上了轺车,驭者一抖缰绳,车身辚辚起动,一路椅着向南而去。他们走的都不是寻常百姓可以通行的道路。

顺着眼前这条宽敞笔直的大道,可以直如东内苑,穿过东内苑,便是长安北城的延政门。进了延政门已经是长安城内,然后再经过长乐、大宁、永嘉三坊,便可抵达目的所在的兴庆宫。

似乎此前早有关照,秦晋所乘的四马轺车由便门长驱直入,这更让他有些惴惴不安,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如此出尽风头,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戳自己的脊梁骨。戳脊梁骨倒不怕,就怕某些人因妒成恨,在背地里使绊子,冒坏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许是秦晋一路上沉默寡言,面色凝重,让张辅臣误以为他是因为即将面圣而紧张,于是便在快下车时提醒了一句:

“秦长史不必担心,圣人性子宽厚,凡事爽直回答,便不会有错!”

这又让秦晋颇感意外,同时也对这个厚道老实的宦官好感大增,想不到宦官也并非全是边令诚、李辅国那种卑劣之徒,他们也是人,有好也有坏,比如面前的这个张辅臣,除了肢体不全以外,不就是个颇为忠厚的老实人吗?

若非朝廷有内臣与外臣不得私交的规矩,秦晋倒真想与之来往来往,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中,至少这样的人让他还能感受到,一丝如沐清风的感觉。

来到勤政楼,诺大的内殿仅有天子一人与内侍一人,秦晋规规矩矩的在张辅臣所引领的位置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是秦晋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如此磕头,虽然不适应,但为了融入进这个自己没得选择的社会,只能如此作为。

“臣冯翊郡长史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快起来,起来,坐吧!”

李蛮竟亲自起身,来到秦晋的面前,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引着他到一旁码放齐整的软垫处。

秦晋虽然懵懂但还是知道最基本的规矩,连声道:“臣不敢!”

他哪里能先于皇帝坐下?这不是闲命长吗?

李蛮呵呵笑着,竟在相邻的位置坐下,“现在可以坐下了!”

皇帝如此表示亲近恩遇,这让秦晋有些冒汗,揣度李蛮的意图,无非就是拉拢或是以鼓励人心。但他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性。

天子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爱恨和憎恶,不知何种原因,李蛮自见到秦晋开始,便对他生出莫名的亲切之感。天子仿佛觉得自己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面对的不过是自家子侄而已,可以随意的放松漫谈。

但是,李蛮毕竟是天子,不可能真就随意漫谈。爱人也必有其可取可用之处,否则他便不是能驭极天下近五十载的强势天子了。

李蛮先相面一般睁开老眼,近距离的盯着秦晋看了好半晌,然后才点点头,呵呵笑道:“嗯!少年才俊,好,很好!”

紧接着,忽而一叹,“都说朕富有四海,无所不能,其实尚且不如一平民百姓。”

如果皇帝真这么无趣,为什么还有那么人丢了性命也要抢那宝座呢?不过,当皇帝的确有一样东西不能有,那就是真情,否则将会死的很惨。这种绕圈子的开场白,秦晋于前世见得多了,于是便附和着静等李蛮绕上正题。

“昨日杨国忠来聒噪,要为某人求个官,我不想答应,但他是贵妃的族兄,且是宰相之首,又不能不给。”

秦晋心中一动,皇帝的每句话一定不是废话,也不可能是虚指,李蛮既然如此说,那就是杨国忠肯定为某人求官了。但是这些事都不是秦晋区区五品官能够置喙的,是以连附和都不敢了。

“今日哥舒翰又来索取一物,我也不想给,但他与杨国忠同宰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好驳他的脸面,所以也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说完又呵呵笑了两声。

秦晋总感觉李蛮笑的有些僵硬,这种感觉很快就一闪而过。

“看看,我这个天子做的是不是很无奈?什么事都要紧着这帮人……”

其实,如此说很是牵强,秦晋岂会轻易就被洗了脑?俗话说有舍才有得,李蛮之所以惯着这帮臣下,当是眼下有相求之处,将来用过了,没了利用价值,还不是像丢块旧抹布一样,一脚踢开?

只是李蛮的态度实在好的夸张,居然连朕这种场面上的自称都不用了,好像他与自己是熟识多年的忘年交一般!

李蛮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可知杨相公为何人求官?”

秦晋猛然惊醒,心脏突然不争气的哆嗦了一下,心道,莫非,莫非是为我求官吧?

这一番突兀惊愕的表情落在了李蛮干涸的眼睛里,脸上的皱纹则绽开的更加细密,忽而又目光一敛,正色道:“对,不用猜了,就是朕的冯翊郡长史秦晋是也!”

听到这个消息,秦晋脑子里乱七八糟,杨国忠为什么给他求官,求得的又是什么官?如此一来,自己昨天晚上筹谋的一切岂非又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此时此刻,秦晋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支风雨飘摇的小船,对自身的命运毫无掌控能力,只能随着海浪和狂风上下左右的摇拔啊!

秦晋的反应李蛮很满意,从吃惊与错愕的表情而言,此人的确没有与杨国忠勾结在一起,如果杨国忠与秦晋勾结在一起,那么现在便要做相反的决定了。

李蛮一扬手,张辅臣麻利的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刚刚写好的帛书,其实这就是大唐皇帝的敕书。

“看看吧!又升官了!”

这封敕书前面啰哩啰唆的写了一大堆,秦晋没心思看,但有几个字却分外显眼,“神武军中郎将”!

此时所谓天子十六卫军纸面衙门居多,真正负责掌管皇城禁卫的只有北衙禁军所属之龙武军与神武军。众所周知,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是从先天政变时便一直跟随皇帝的老人,而他秦晋不过是个崭新的新人,天子又凭什么放心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

心思混乱之下,秦晋一眼扫到了李蛮笑意盈盈的脸上,虽然表情不变,可老眼里的笑意却在逐渐转淡。

于是他赶紧将手中敕书放下,大礼参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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