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师正站在窗前独自沉吟忧虑,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钟大师的头还没有转向门口,就已经说道:
“芊华,我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吗,你怎么起来了?”说着话,钟大师就转过了头,果然正是方芊华来到了门口。
方芊华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眼睛周围有一圈深深的黑晕,一看就是没有睡好觉的缘故。钟大师望着她,神情中充满了关切和心疼。
方芊华淡淡的笑了一下,笑容苦涩如暮秋的寒菊,她定定的望着钟大师,声音轻柔却暗哑的问道:
“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你别瞎想了。”钟大师本能的回答。
方芊华又苦笑了一下:
“我没瞎想,你也不用故意装出这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来,这么多年了,我们看彼此,已经不是用眼睛在看了,而是用心在看。我不用看你的脸,不用琢磨你的神情,我的心就能感觉到,现在你的心里忧思重重。告诉我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这么多年,最难的时候,我们都扛过来了,尤其是现在明珠也懂事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更什么都不用怕了。”
钟大师深深的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纤细的女人,她那看上去永远都那么柔弱的身躯内,却孕育着无比的坚强和坚韧,这也许就是她最吸引自己的地方吧。
钟大师走过去,拦住了方芊华的肩膀,柔声劝慰道:
“真的没什么事。我就是在自己瞎琢磨,觉得方家的这道咒语解除的有些太简单了,怕这件事里,还有些我没有想到的东西,所以我想再好好想一想,其实只是一个防患于未然的打算,也许,根本就是我想的太多了。”钟大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
可是方芊华却微微的摇了摇头:
“恐怕,不是你想多了,是事情的确是没有那么简单。”
钟大师心中一震:
“芊华,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
“那些梦你还都记得?”钟大师感到有些意外。
“原原本本,历历在目。”方芊华回答道。
看方芊华竟然记得那些噩梦,钟大师索性也就不再隐瞒了,说道:
“今早我还跟明珠说了这件事,她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听了她讲的在大唐的经历,所以才会梦到大唐。”
“不是,我梦到大唐,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我是方家的子孙,而霓裳羽衣开启了我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
钟大师的眼中精光爆射,他没想到,真的被自己猜中了。霓裳羽衣的秘密果然并不简单。
方芊华轻轻叹了一声,说道:
“走吧,我们去找明珠,我把我在梦中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你们。她是方家的女儿,所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明珠看到钟大师和方芊华联袂而来,而且都神情沉重,不禁感到奇怪:
“爸,妈,怎么了?”
“明珠,你先坐下,我跟你说些事情。”方芊华说道。
明珠依言坐到了她身边,望着她,静静等着她开口。
方芊华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是这样,我昨晚整夜都梦到了大唐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应该都是你离开大唐之后才发生的。”
“妈妈,原来你还记得你梦中的情景?你太好了,你都梦到谁了,你看到一个叫唐栗子的男孩子了吗,还有忘忧女姐姐、猎狐大哥、王维、寿春郡王,他们都怎么样了?”明珠急切的问道,可是等她问完之后,却发现,方芊华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神情望着她。
“妈妈,你怎么了?”
“明珠,你刚才问了这么一大串人,好像还丢了一个吧?”
“丢了一个,我丢谁了?”明珠一时没想起来。
“临淄王,李蛮。”方芊华在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一直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明珠的眼睛,不肯放过她神情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李蛮?哼,”明珠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他暗中指使上官婉儿毒死我,这种人竟然还成了历史上的一代明君!真是老天都不长眼睛,我还用问他怎么样吗?他肯定是用尽阴谋手段,从李成器的手里抢来了皇位,自己当上了皇帝,哼,欺世盗名的小人!”现在明珠只要提起李蛮来,火就不打一处来。
方芊华望着明珠,目光狐疑,久久的都没有再开口,因为她心中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明珠所形容的李蛮,和自己在梦中所见到的李蛮,是那么的不同呢?’
昨晚,方芊华刚刚睡着,就觉得自己走进了一间华丽的房屋,身为珠宝名师的方芊华一进屋子,马上就看出来,这间房屋里的每一家具、摆设,都名贵非凡,而且都不是现代的东西。恍然间,她还以为自己和明珠一样,也回到了古代呢。
紧接着,方芊华就看到,在屋子的中央摆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明烛高烧,烛光中,一个英挺、俊朗的男子,正在专心的看着什么。方芊华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能感觉出来,他的身上凝聚着一股凌厉的霸气和贵气,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王者之风。这个男人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方芊华的出现。方芊华索性就又朝前走了几步,这一次,她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手中拿着一股做工并不精细的菊花簪!
虽然方芊华以前也没有见过这根菊花簪,但是那朵菊花那种充满张力的造型,却让她有一种熟悉感,所以方芊华几乎都没有犹豫,就认定了,这根簪子就是明珠口中所说的,她回到大唐之后,打造的第一件首饰。而据明珠所说,这根簪子落到了临淄王李蛮的手里,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李蛮了?
方芊华又认真打量了打量眼前的男人,心中暗自称许:
‘千古一帝,果然是名不虚传,看他的装扮,现在应该还没有当上皇帝,可是身上那种超然脱俗的帝王气质,已经非常明显了。’
而李蛮此时,好像已经浑然忘记了外界的一切,他左手拿着银簪,右手的食指轻柔的滑过菊花上的每一个花瓣,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动作中饱含着柔情。
李蛮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抚摸着银簪,仿佛是在抚摸情人的面颊,良久之后,他忽然把双手合十,把银簪包在了手心中,紧紧的握着,口中喃喃自语道:
“明珠,明珠,你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
说着话,李蛮的眼睛中竟然落下了两颗大大的泪珠。方芊华也被这个情形惊呆了,因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再也无法想象,一个像李蛮这样的男人,竟然会手捧着一根银簪而落泪!李蛮并没有擦拭脸上的泪水,而是犹自自语着:
“明珠,你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呢?是在天上,还是在黄泉,你好吗?在那里有没有觉得太孤单?不过我想,不管把你放在哪里,你都一定能生活的很好,过得很快乐的,因为你那么聪明、那么坚强,可是你知道吗,你把我一个人抛在了凡间,留给我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孤零。明珠,当你真正离开了之后,我才发现,我多么需要你。临淄王府中,无数嫔妃、侍妾,都没有人能够和你相比。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在你面前,心里才是宁静的,从容的。
明珠,我好后悔,没有在你生前,把这些话说出来,如果我早一点儿看透了我自己的心,我就不会那么愚蠢的自负着,一厢情愿的认定了,你就是上天专门给我送来的,就是属于我的。以至于我都没有想到,要去向你表白我的情意。要是我能够早一些明白,你对我有多么重要,能早一些把这些心里话都告诉你,你就不会受上官婉儿的迷惑,就不会带着对我的恨离去了。明珠,你知道吗?现在最让我心痛的,就是你竟然是带着对我深深的恨离开的。一想到,你在九泉之下还在痛恨着我,我的心就像是被钢刀凌迟般的疼痛。明珠,我真的后悔死了,也恨死自己了,恨我为什么没能好好保护你,如果我早一点儿想到,你对我是如此的重要,那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去冒那么大的风险。明珠,我好后悔,明珠——”
李蛮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他伏在书案上,身体僵硬,整个身体都像是一片寒风中的枯叶那样颤抖着,一看就是正在压抑着内心深处巨大的痛苦。
看着李蛮的样子,方芊华心中一阵不忍,不管怎么说,这个年轻人都是在思念着自己的女儿,所以她肯定也觉得感动,方芊华想要开口告诉李蛮,他不用这么伤心,其实明珠并没有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话来之后,李蛮却没有任何反应。方芊华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这里的人们都是看不到她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