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之事乃皇上钦定,下臣怎会知晓?”

“是么?”凤眸流转,公主冷冷一语,“那你为何不让晟熙去北周迎娶柳湘湘,倘若国栋泉下有知,定不会放过你这可敬可爱的义弟!”

那人还想说什么,“您……”

公主优雅转身,疾步离开,不忘抛下一句,“本宫没那么多闲工夫听你讲些陈年旧事,若有机会进宫,就去劝劝尹君,她除了指望你,还能指望谁!”

登车回府,一路,我默默无语

公主哀叹声声,“孩子,今日之事……”

我抬眸凝望,等着她往下说,谁知没了下文

末了,她才语重心长一语,“林?,你涉世未深,道行尚浅,不知人心险恶!今后,无论是宫中,还是府里,都要慎思,慎言,慎行――阖上眼睛,捂住耳朵,闭紧嘴巴;装没看到,装没听见,装不知道……这才是人生在世的存亡之道……”

近几日,北周使节来访,为宣帝陈子安献上世间罕有的名驹――的卢

古语有云,的卢一出,天下大安

得此珍宝,龙颜大悦,召集皇亲贵戚齐聚宫中驭马超一睹宝马良驹的风采

华盖庄重,宝扇雍容,旌旗飘扬,鼓声震天,受邀嘉宾皆盛装出席

在我眼里,这不是简单的试马仪式,更似一场奢华的皇室聚会

位居公主身侧,我目不转瞬凝望场下围栏中圈住的的卢宝马,它碧眼青鬃,毛如霜纨,颈线优美,轻快灵活,令人怦然心动,不禁喟叹,“不知何人能够驾驭它?”

鼓声骤停,只听黄门内侍唱道,“北周使节李任伟觐见大陈宣帝陛下”

话音未落,一胡服窄袖袍,脚蹬软皮靴的男子躬身而至,单膝跪地,“恭请皇上试马!”

皇上含笑点头,侧首望向身旁的贵妃,“广漪,你说朕该试试么?”

贵妃缓缓抬眸,瞥向身居皇上另一侧的吴后,莞尔浅笑,“的卢乃大安之兆,更是世间罕有的稀世良驹,皇上不试,何人敢试!”

“是么?”吴后柳眉一蹙,面露寒霜,“胡人胡马,性子极烈极野,要是伤到陛下就不好了,还是找人代试为妙!”

话音刚落,太子陈烨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儿臣愿代父皇试马!”

“烨儿!”吴后瞪他一眼,厉声喝断,“你骑术不精,还不快退下”

被母亲当众责备,陈烨有些不服气,丑陋的面孔狰狞扭曲,“母后,您怎能灭孩儿威风,长他人志气!”

明眼人一看就能知晓皇后的深意,她千方百计为太子的安闻想,才会这般说辞,可惜陈烨毫不领情,执意要试,贵妃掩唇而笑,娇声道,“既然太子一心想试,让他试试又何妨?”

“你!”吴后忿然起身,怒指斥骂,“贱人,你要祸害大陈到什么时候!”

“够了!”陈子安阴沉了脸,将手中的金樽狠狠砸在桌案上,“烨儿要试就让他试,朕的天下,大陈的江山迟早都是他的!”

皇上金口玉言,陈烨得了圣旨,满心欣喜,步下台阶,从驯马师手中接过紫藤软鞭,一跃而上,谁知……

那神马良驹似乎有灵性,陌生人碰它,驾驭它,自然不愿意,一气扬蹄乱蹦乱踢,几近要将背上所骑之人掀下地来

“太子殿下,小心啊”在场众人一阵惊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烨惊出一身冷汗,他紧紧挽住缰绳,不敢撒手,面色吓得惨白如纸

一声怒嘶长鸣,的卢将陈烨甩了下来

“烨儿!”吴后一声疾呼,快步冲下台阶

正当此时,马儿再次扬蹄,欲踏向跌伏在地的陈烨

“嘘!”一阵悠长而急促的口哨声响起,身穿黑衣的北周侍从冲上前来,死命拽住缰绳,厉声喝道,“的卢,的卢!”

顿时,狂躁的马儿安静下来,温顺如绵羊,俯下身子,跪在那人脚畔

“好手段!”耳边响起拍掌声,只听闵知行赞道,“周人擅马,果然名不虚传!”

脸上蹭破了大块皮肉,陈烨徐徐爬起,一脸恨色,吼嚷道,“快拿刀来,本宫今日定要宰了这畜生!”

“太子殿下何须动怒,与畜生一般见识!”闵太师温言而笑,欠身道,“恳请陛下将此马赐予老臣!”

皇上一愣,随即笑叹,“既是闵卿想要,朕就忍痛割爱,赐予你了!”

并不叩拜谢恩,他轻低了头,淡淡一句,“老臣谢皇上圣恩!”

扶着陈烨回到皇上身旁,吴后没了好脸色,怒气腾腾逼视着贵妃,一双眸眼赤红无比,仿佛要滴出血水,似乎在暗指――太子堕马是由北周使节一手策划

“永乐郡主!”闵知行兀然唤我,和颜悦色,“方才,老臣听闻您说――不知何人能够驾驭此马,不知是否有兴趣一试?”

语惊四座,在场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我,这让我不知所措,想试又不敢试,战战兢兢道,“我,我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敢……”

话未说完,他已起身来到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怔了怔,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想都不曾多想,立刻将手交到他的掌心

“有胆识!”他笑了,饶有兴趣睨望,牵过我的手引到另一年轻男子面前,“晟熙,不妨陪郡主试一试……”

还弄不清状况与企图,我已懵懵懂懂被闵知行推到那人面前

一双乌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年轻男子低低言语,“太师,这怕是不妥!”

“怕什么!”闵知行泰然自得,一脸轻松道,“谁不知尹晟熙最善弓箭骑射!”

原来他就是辅国将军尹晟熙,我抬眸上下打量,不禁暗叹,原来他是这般年轻……轮廓如斧削,浓眉飞扬,一件暗纹云锦绣袍衬出他颀长的身形

耳畔,有温温的男子语声响起,“小儿少不经事,闵太师何必难为他!”

那声音很熟悉,是……

蓦地回首,一张颇为面熟的脸映入眼中

是他!正是前几日在紫金山见过的男人!

见有人出面为尹晟熙打圆超闵太师更加不依不饶,冷声言笑,“此言差矣,众人皆知尹氏一门忠烈,虎父无犬子,太尉又何须妄自菲薄呢!”

一个是太师,一个是太尉,针尖对麦芒,望着他俩冷意十足的眼神,心头突然一寒,只觉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迎面袭来,暗自琢磨――他们该不会打起来吧!闵知行这老狐狸,这哪里是试马,分明是别有用心,醉翁之意不在酒矣!

可转念一想,坐山观虎斗,不亦说乎艾心中的小九九,噼里啪啦算得极快,两人最好打起来,能够借他人之手报仇雪恨,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局面很混乱,大长公主瞥眼向皇上望去,消他能出面说句话,可是他仿佛司空见惯,连看都不愿看他们一眼,一味与贵妃亲热的调笑

半晌没人理睬,不愿如同咸鱼干被晾晒在众人眼皮之下,我轻声一句,“请问,究竟有没有人陪我试马,如若没有,林?愿独自一试!”

“林?!”大长公主拂袖站起,疾呼,“别去,很危险!”

勾唇朝她笑笑,自信满满,“母亲,相信我,我可以!”

快步奔下台阶,黑衣侍从双手奉上马鞭,我嫣然一笑,“不需要鞭子!”

那人一愣,猛然抬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涅

四目相顾,我愕然

那人也拥有一双琥珀星眸,眸光很熟悉,很温暖,仿佛见过一般……

相似的琥珀明眸,我脱口而出,“钟……”

可细细端详之后,却失望发觉,他不是钟煦

下一刻,心中无波无澜,轻声相问,“你叫它的卢,对么?”

那人低眉顺眼,恭敬答道,“是”。

“那就好!”我微微勾唇笑了,拎起宽大的裙摆,小心翼翼靠近它,伸手捋了捋油亮顺滑的鬃毛,揽住它的脖颈,小声叮咛,“的卢,你最乖,让我骑一次,就一次,好么?”

的卢好似通灵,居然长嘶一声,点了点头,屈膝朝我跪下。

这一举动让在场众人目瞪口呆,那北周使节李任伟更为夸张,如中邪般伏地,叩头不止

“你很棒!”黑衣侍者含笑深望,赞道,“的卢一出,天下大安,神女再世!”

我莞尔,温文谦逊,“神女再世?不敢当,只想与它交朋友!”

蹬住马镫,带紧缰绳,伸手扶我上马,随着他短促的口哨,的卢扬蹄飞奔,绕场一周

猎猎长风呼啸,卷起裙裾飞扬,太喜欢这般飞翔的感觉

“好了,快下来!”大长公主立在台阶上,一脸焦灼,“策马扬鞭很危险”

母亲在的,我也不好骑得太久,无奈驻了马,将缰绳还到黑衣侍从手中,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他低语轻言,“你叫什么?”

我抬首望他,笑意正浓,“真是贵人多忘事,方才你还说我是神女再世呢!”

他幽幽一笑,眼中溢满华光,“原来如此,好个神女!阿明,再次相见时,记得叫我阿明!”

敛起衣袖,轻拂身上的尘土,回到大长公主身边,皇上开怀大笑,“巾帼不让须眉,轻而易举驾驭神马灵驹,真是女中豪杰,比朕的烨儿要强许多呢!”

接过话茬,闵太师缓缓拍掌,“难得年轻女子有如此高超骑术,老臣借花献佛,将的卢转赠永乐郡主”

自从得了的卢,我如获至宝,经常遛马,满街乱逛

可大长公主却不太喜欢,几次三番吩咐秀芬姑姑教我礼仪规矩,还时常在我面前念叨――林?要成为大陈最美丽的花朵,最耀眼的宝石

每每闻之,我总会不寒而栗,感觉那温婉的笑容背后似乎深藏着不能示人的阴谋与秘密!

转眼便是八月,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将至

这日黄昏,皇上在御花园中举办‘桂花筵’,邀大长公主入宫同乐,我也随着去了

素来不喜人多,我撇开众人,借月色,独自漫步碧树花海之中

清辉如水,郁郁天香扑面,饮枝头银黄橙红,随手折来一枝,置于鼻尖轻嗅,“月夜明,冷露无声湿桂花”

忽而,有人对上,“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好一句“不知秋思落谁家”!

伴着步曳佩叮当,空灵异香浮起,我茫然回首,只见贵妃袅袅而至

陪同大长公主入宫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与宫中的妃嫔熟识,这位贵妃就是北周文帝的妹妹宜川公主,名唤宗广漪,是陈子安最最宠爱的妃子

欲俯身行礼,却被她拦赚“都是自家人,永乐郡主无需见外”

不知为何,我兀然一句,“娘娘为何不去欣赏歌舞?”

她莞尔一笑,凝了娥眉,“你不是也没去么?”

有些尴尬,不自然低下头,“我宁愿静下心来誊抄佛经,也不愿去人多的地方”

牵过我的手,细细摩挲,她轻柔相问,“今年多大了?”

她的手很软,十指纤纤如同细嫩的葱尖,却清寒无比

随口应道,“我十四了”

她巧笑嫣然,耳上坠着的一双明月珠,熠熠闪光,“本宫十四岁时,也喜欢一人独处,可遇到他之后,就……等你遇到喜欢的人,也就不愿再寂寞独处了”

不曾料想她会说这些,我诧异望向她那琥珀色的眸子,轻声一笑,“喜欢的人?您也有喜欢的人,那人是皇上么?”

无奈摇头,几许寒凉笑意掠过唇角,她答得恍惚,“本宫喜欢的人只会在梦中出现,一晃过了很多年,他的容貌早已模糊记不清!”

抬首望月,分外皎洁明亮,我喃喃自语,仿佛自说自听,“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时常会梦见一个人,他很温暖,很坚毅,又很淘气……与他一起时,讨厌他;不见他时,又想念他……他有一双明眸,是琥珀色……”

“琥珀色?”宗贵妃一惊,随即笑了,“本宫明白了,相信你们终会再见……”

饮宴欢畅,丝竹婉转,歌舞翩然,我却丝毫提不起兴致,木然垂首端坐在大长公主身侧

方才皇上颁下圣旨,加封林无尘为荣兴郡王,即日动身前往北周,迎娶名门淑媛柳湘湘

圣意难违,他终究还是要去,终究逃不过一颗‘棋子’的命运

席间,有人敬酒,执壶自斟,一不留神,斟得太满,美酒溢了出来,溅湿了衣襟衣袖

敬酒之人柔柔低语,“郡主,有心事?”

我一愣,痴痴望去,他低着头,辨不清容貌,声音却万分熟悉,“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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